2008年6月29日星期日

树下世界

•怪客


佛陀在菩提树下静坐而得道。

我在树下看见世界羽化飞升。

世间万物,朝生夕死。一诞生就开始往死亡倒数时间。生死只一刹那,生死之后又有生死。

人生,就像云幻化百变只一瞬间。

耸立于数百级梯级间,有一棵柏公树(又称孟阿历斯树),坚毅地与远处数辆推土机僵持了数日。老树因为有妖怪附身之说而暂时保住了被肢解的噩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怎么念都对它不灵验。
老树其实已死,不是白蚁蛀空了它的心,而是大量的盘根早在树荫外围被翻转辗碎了。数以百亩的黄土被排列在炎阳下曝晒,万木皆死它独活,活着已无意义了。几曾是飞鸟的栖身枝干,正张开树皮渴求水分子的飘过。原是密叠的叶层藉枯叶流下一片片的泪。阳光终于刀削般突破叶层在树下射落零星的光箭,流窜的风流扭曲枝干,将光箭玩弄于隙缝间。

于是,历史、世界在树下一瞬成形。

世界地图刚映入眼,波涛汹涌的海洋还来不及掀起滔天巨浪就被风啸扫得无影踪。一座一座的城市,真的弱不禁风,残败树枝稍稍挥手间就瓦砾不存消失泥缝间。世纪前的武士们手举巨斧诡异地冲向名胜古迹,都被烈日下的云层赶到树下的阴影中。轰炸机群在地上掠起,天上的云层溜走了,战机变成一颗颗星,地上亮晶晶。黄河之水天上来,一流到地不复返,海啸并无造成任何伤亡。地面上的斜塔被风吹得摇摇欲堕。

自由神像手抱核子弹,高举遥控器却怎样也毁不了大自然。这么久远历史的长城也昙花一现。世界贸易大楼粉碎间没有扬起一丁点尘埃,凉风吹过地上只扬起几片残破的枯叶。钢爪下的小鸡被提起的当儿,振翼的老鹰恰时被哆嗦的阳光四分五裂。

白云挡着阳光,树荫下的圈外阴影一片,此时是难得一抹额头汗珠的时机。能够扇凉的物件都被煽动着。阴影外的推土机仍喘息地挺进。被推土机翻过来的泥土完全丧失了团结的功能,除了被曝晒成凝固的泥巴块。干泥块像张开口的金鱼,期待一场雨的降临,好让它们各自恢复自由身。可怜饿渴的难民,无助地瘫痪在龟裂的稻田中央,眼巴巴地看着苍蝇飞进鼻孔内。诅咒了几千年的沙漠只有在夜落时在感受到阴凉的气息。

树荫上的泥层比之树荫下的世界历史更悠远更丰富。生的历史在泥面,所有死的历史皆在地下。活着的,过去的世界在荫下交融,而且激烈地不断地在累积。

原始林树下的泥是另一幅安宁的世界,重重叠叠的腐木枯叶下有数不尽的大自然故事。故事的结局已不再随着枝叶腐烂,文明的履带粉碎了青绿的衍生,摧毁了一页页刻在树叶上的记载。重见天日的泥土已与经典划清界线,那么的毫无瓜葛。

人,其实是那么的渺小,生命又那般短促地可怜,仿如地面上的投影,尚未成形就被换了画面。“永恒”实在是抽象之极的形容词,以无际的宇宙而论,“永恒”这两个字根本就挤不进光年的分秒空隙间。

佛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四大皆空啊。

有树自然成荫。柏公树啊,谢谢您的短暂庇护。诚希望我不是第一个坐在您历史上的人。

我期盼,明天我再来时,您尚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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