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日星期三

雨之念

#飘零人



坠下凡间的泪珠
洗净我酝酿的思念
悄悄的 不休的

听雨
滴答不尽
诉说远方的故事
风的旋律调皮地跳动
正在笑我
这失意的流浪者

一场雨
驱不走浓郁的乡愁
断断续续
眷念也叹息

依然是雨
敲醒无声的幽梦
别问我归期
或许
我们的再聚
会在红尘里
下一次未知的筵席
一切苦尽甘来


(刊登于2010年5月23日《星座》文艺副刊)

那一个小时

#飘零人


灯熄了
蜡烛亮了
电视关了
烧烤会开始了
电脑休息了
游车河了
空调停了
少许埋怨了
难得家人团聚了
竟面面相觑了
聊起话题了
发现南辕北辙了
起一点争执了
惊觉有代沟了
默默无语了
心中万般后悔了
一个小时了
恢复正常了
松一口气了
各又忙各的了


(刊登于2010年5月23日《星座》文艺副刊)

2010

#静思


夜,使人迷茫。

就在这么一个平静的夜晚,一件不寻常的事即将发生。

也许是天性使然吧!在我规律的生活里,往往一件小事就足以使我陷入不安和恐惧。二十年来,我都是这么地不甘于平庸,却又以平庸的个性过着平庸的人生。就像地球围绕着太阳公转,月球又围绕着地球公转,一切是这么地规律和自然。

为了这个夜晚。

我按耐着忐忑不安的心,我发誓,我要用我颤抖的手,记下今晚发生的一切……

两年前,我坐在高三的教室。在等待之中,完成青春的使命。从踏入校门的那一秒开始,等待上课;在上课铃声响起的那一秒,等待下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趣又无聊的等待,一直煎熬着我年轻的心,我年轻的心,装得满满的,是狂热,是憧憬,是理想。

我的心里一直有一把声音告诉我:这是我应该扮演的角色,六年的小学生和六年的中学生。这是不可摆脱的,唯有接受。但是我会安慰自己:如果可以的话,就在我卸下这个角色的装扮,也就是十八岁以后,人生的剧本由自己杜撰,人生的角色由自己选择。于是,我努力地做好一切准备,准备扮演这个属于自己的喜爱的角色……

可是,一切都是不容易的。我努力地规划自己的未来,位子记得生涯列车添满了油,做好一切出发前的准备。扮演了一个积极而上进的青年,却总是偷偷叹息的青年。我强迫自己扮演一个讨喜的角色。我也害怕有一天,这个角色不再讨喜了!我该何去何从?

哪儿都不用去。我自在地欢畅地在互联网上浏览着,仿佛进入另一个空间,抛弃了原本属于这个空间的烦恼和忧愁。在我所进入的这个空间,时间是凝固的。心和大脑把一切杂物回归原始的空白,漫游在文字、图像和影像间,当一个走马看花的游魂,这是我白天让自己麻痹的方式。到了夜晚,一切就是黑暗的。选择活在黑与白之间,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

尽管黑与白占据了我的生活,但是,在某一个角落,那道彩虹一直存在着。我也知道它的存在,只是我用尽全力,也找不到一个让它破蛹而出的机会。直到那一天……

我一如既往地,遨游在虚拟的世界。忽然,一种震动的感觉从我的脚心传来,我隐隐感到不安,却若无其事地在面子书的涂鸦墙写下抱怨的文字。渐渐地,这股不安转变成了愤怒的情绪,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了什么而愤怒?是因为“它”打扰了我的“旅途”,抑或是因为“它”不请自来?我想,都不是。我只是想以愤怒掩饰不安的心情。

第二天,学校的师生交谈着首次的地震经验。报章上争相大篇幅地报道,电视新闻更不堪落后。一场“神秘”的地震一时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几天后,曾经轰动一时,却早已被遗忘的“世界末日”之说在网络上广泛地流传着。其中在广为人知的就是针对某一族群的所谓“报应之说”。

这两年来,远在异乡的我无时不在关注着家乡的新闻。就当年那篇关于“报应之说”的博文,加重了我远走他乡的渴望,尽管我明白,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逃脱既定的宿命。当时的我,隐约有了这样的预感,也有了面对宿命的豁达。只是在我用尽一辈子的时间都无法爱上甚至无法接受的国土,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摆脱它带给我的不快和遗憾。哪怕我的“一辈子”是极短暂的时间。

可是,我终究还是回来了。就在宿命降临的这一年,我回来了。为了我的牵挂的人,我回来了。

当我亲眼见证了高楼倒塌的那一刻,我的泪终于畅快地流淌。我知道,这是宿命。最终的宿命。终于,我不再顾虑一切,用我的文字记下每一场振动、每一声哭泣、每一滴眼泪。我知道,这是我的唯一剩下的机会,完成我的梦。我祈祷着,我恳求着,再给我一些时间吧!我发誓,我会用最美的微笑作为它的结局。我曾经优柔寡断,曾经顾虑太多,使我错过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但是这一次,我终于坚定了!

虽然来不及留下太多的文字,但是这是我第一次,以全部的心去创作。不用期待伯乐的接纳和提拔,不用为评语和看法耿耿于怀。这样的心,这样的文字,这样的梦。

终于,到了这一刻。宿命的最后一个夜晚。那是一个平静不寻常的夜晚。很快地,就如科学家们所预料的那样,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将会席卷全球。在这两年的灾难中幸存的为数不多的人将不再有这样的机会。这是一场公平的浩劫。

“轰隆”

闪电、雷鸣、震动,世界陷入黑暗……一切无可挽回了!

这一刻,我的生活完全摆脱了黑与白。那道彩虹终于出现了。

多少年后的生命,能否看见我最后的文字?这不是最美丽动人的文章,不是最惊世骇俗的文学。它,是我的用生命留下的彩虹。


(刊登于2010年5月23日《星座》文艺副刊)

人猫情缘

#风中寒


“阿露,我们回家!”我忍住泪水把它抱起,放在纸箱里。一路上,含着忐忑的心驾驶,怕它在我不留神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露,我们到家了!”五分钟的路程像千斤重压在我身上,总算回到家门前。我抱起它,悄悄在其耳边说。它挣扎抬起头,无神的看了我一眼,竖起长长松松的尾巴,摆动一下,头一偏,竟然就这么在我怀里断气!

眼泪像缺提的河水翻滚下来,心是一片片被撕裂的剧痛。就那么三天时间,活泼调皮的宝贝死了,叫我如何接受这突来的巨变?这圣诞节迟来的礼物叫人太沉重!

事发三天前,看见它把便盆的木屑翻到整地上,还责怪它为什么那样做。当我把它放在腿上,如常的像拍婴儿般拍它那胖胖的屁股,它却不经意的发出疼痛的叫声。检查一番,却没看见任何伤口,可是它却不停哀叫。当我发现它无法排尿后,即刻送到兽医处挂诊,打了针,配了药,希望它如前一次病了,三天就复原了。

可是,它并没排尿。次日的肚子硬梆梆的,刚好碰上周末,兽医只能叫我再等第二天带上诗巫寻求治疗。它已痛得无法发出任何呻吟,当我抚摸它轻叫它时,只能轻轻摆动毛松松的尾巴示意……

总算它撑到天亮,撑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抵达诗巫的兽医处。看着已化为血水的尿液被抽出来,把阻塞的结石推回膀胱,希望藉药物化解,我匆匆把昏睡的它带回家。

它慢慢苏醒过来,微弱的抬头讨水喝后,又微弱的伏在那儿合上眼。当我呼叫它时,它轻轻摆动尾巴示意。我用毛巾把它包裹以取温,它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偶尔抬头看看我,摇摇尾巴。

五点,它忽然开始呼吸困难,我赶紧带到兽医处,七上八下的心紧紧揉成一团。它大口大口的喘气,痛苦的睁大眼,但是令人心痛的是,每一声对它的呼叫,它都微微摇尾示意……

半小时过去了,它的舌头慢慢呈紫色,心知大限已到,我难过的抱起它,带它回家。而宝贝却选择抵达家门一刻,永远离开……

十一年前,女儿从姑姑处带回一只小猫,白色黑斑点,哀叫了一晚,于是再抱回一只黑漆漆的作伴,开始了今生的人猫情缘。看着两只小不点慢慢长大,黑的吃的圆鼓鼓,取名胖胖,而白色黑斑点的对任何名字不领情。女儿甚至呼叫它干盘面、云吞面,它就是不理睬,最后以它特别的叫声命名“喵喵”。

人常说,动物是很有灵性的,我在抚养猫的岁月中,不能不承认这事实。从未特地训练,胖胖从小就显露其灵性。它依在我膝盖上站立,伸出一只抓,扣住我衣领,经过多次我才发现,它要我俯下脸让它亲抚。更令我惊讶的是,它清清楚楚的喊我“妈”!

那是令人震撼的心灵沟通,也是每天它对我无数次爱的表现,无论早晨醒过来、送我上班,等我回家,看报时躺在我怀中,它都会不时的在我下巴摩擦,轻轻的呼唤,“妈……”

后来,我决定训练喵喵,不亲不唤我,肯定没猫料吃。经过相当日子,喵喵为了填饱肚皮,总算毕业了。从此,无论我多累心烦,只要猫在怀里,天大的事当被盖,我几乎是为了猫而活。

胖胖另一个绝招是,若它不想摆着臃肿的身子过来,当我叫它时,它挺挺下巴,眯眯双眼,送个飞吻过来。那种慢动作的魅力,常令我神魂颠倒,飞奔过去把它抱在怀中,紧紧拥着,而它也乐于分享它那满足的低鸣。

后来,友人送了一只蓝眼暹罗猫,其脾气简直坏透,打架是它的专长。曾有段日子,喵喵被打得不敢回家,躲在草丛好久,还以为它失踪了。好不容易把它找回了,蓝眼挡在门口,发出雄霸的挑战,喵喵转身就逃。

我狠狠的把它打一通,但也只有那一次它没反抗。过后,它开始攻击我,只要是为了喵喵回来,人猫大战撕杀的得常常双方都血流成河。好长的一段时间,我和它都在备战中。后来,也许它总算了解到不能在我家天下为王,但也不完全屈服,总是在找机会突击。

随着岁月的流逝,胖胖的健康开始衰退。首先是它的牙齿,慢慢腐烂,一颗接一颗被拔得几乎光了。后来是感冒与它形影不离,常常看兽医,但我没有把它放弃。我常对着它说,万一哪一天我俩任何一个有三长两短,留下的一个怎么办?我先走,谁会像我那样当宝贝般照顾它?若它先走,十年的人猫情缘,如何割舍?

然而,零八年端午节前夕,胖胖在器官衰竭的情况下抛下了我。当我在它弥尔之间抚摸它,呼唤它,它就是那样无力的抬头看看我,微微摇摇尾巴……

为了狠下心与它割舍,当我提着锄头挖它的坟墓时,我狠狠的,大声的诅骂它没良心,比我先离开,欠我的人情未还,难道等来世?然而,看着它躺在洞穴中已消瘦一大片的躯体,我的眼泪却那么不争气的滚下来。我还在墓上盖了一片三夹板,深怕野狗把它翻出来。

我告诉自己,不可再养猫。因为蓝眼已提前在除夕,和野猫战斗太多,全身受伤发炎而结束它那好斗的生命。现在只剩喵喵这只老猫,不知何年何月又要为它挖坟?那两只先去的猫,还真会选日子,在大节日魂归天国,存心让我无法把它们从我心中抹去!

也许,人猫情不该就此结束,侄儿看我养猫成精,他也想拥有一只。于是,八月中,他捡回两只被遗弃的小猫,高高兴兴带回家,可是也伤伤心心哭了一晚。无论他喂于牛奶、鱼、饭或猫料,它们始终咪咪喵喵哭了一个晚上,不肯吃或睡。次日清晨,姑丈致电求救,我坚持拒绝,但傍晚补习回来,两只小猫已在我家。想起一部电影的导盲犬米露,于是我把两只不速之客命名咪咪和露露。除了刚到那晚,露露不停咪叫,咪咪大大方方抱着我的脚趾头大哽,累了躺在我脚板上呼呼睡去。

两只小家伙很快把家来个天翻地覆,老猫喵喵都怕它们三分。每天回来,客厅是一大堆撕烂的报纸,在责备声中,把我两腿当树,一骨碌爬上来,跳下去,又重复同样的动作,直到我卷起报纸在它们屁股上猛打,才逃之夭夭。晚上更是不论蜜蜂,蛾或壁虎,杀个片甲不留。

两个月后某天,咪咪显得无力,一脚板肿得像番茄,以为它被蜜蜂叮着。带去兽医发现它患了急性感冒,露露也赶紧打了预防针。一星期后,小咪咪就这样走了。露露也病得不轻,还好它熬过来了。

就这样,老猫喵喵剩下了个伴。露露长得很壮,比任何猫身长一个头。每晚注视着天花板的壁虎,等它下到门顶,碰一声,露露飞快从地面跃起,壁虎和它同时落地。含着胜利品,躲在桌子下,玩上一个晚上,直到壁虎一动也不动为止。白天累了就翻着肚皮,睡个天翻地覆,那种睡相任何人看了都要发出心会微笑,忍不住摸摸那白白软软的肚皮。

我训练它亲我,但它每次想尽办法从我的熊抱中逃出。也许是如此,它练就一双像袋鼠般强壮的后腿,抱住我的手使劲的踢,牙齿不停的但也很有技巧的咬我,不让我真正受伤。这也是每晚我在观看电视,露露找不到壁虎时,我成了它特大的壁虎假敌。

我从没想过这段幸福的日子会这么短,毕竟养了露露只有一年四个月。都说了,这些猫还真会选日子,圣诞节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发作,前后只有那么三天时间,它就这么忍心抛下我,回去找咪咪。我希望它真的已和咪咪相聚,不然我掉了那一大把眼泪把它埋在咪咪身边是白费了。

老猫喵喵还真懂事,昨晚躺在我臂弯睡了一晚,仿佛在安慰我。外面风雨交加,菠萝蜜树下的露露,包着毛巾,是否感到寒冷?而我,泪水浸湿被枕,今夕人猫情缘如何割舍?


写于2009年12月29日


(刊登于2010年5月23日《星座》文艺副刊)

一行有机蕹菜

#曾经沧海


看,这是一行多美的蕹菜。青绿祥和清风格外细腻。

精简的一致青涩,想在阳光下精悍与矢志不渝。

各展冲劲,你传热,我递荫。各自借助乘胜成。

远方大树有小庙,堂已成寺,法音袅袅,正是小菜的趣味与香共享,受用长天。


欢喜小菩萨,最爱送上已供过佛的花絮陪伴,做出多可口的食疗。

老菩萨与住持,话家常,开示雾里清香格外亲与净,耳内外不惑,存法喜、自在菜叶飘。

一滴清流,尽是小提醐,洗涤尘垢,大树小草,快乐澡堂。


(刊登于2010年5月9日《星座》文艺副刊)

杜忠全的老槟城

#田思


杜忠全自谦他得到文学奖并不在于他的文字功夫,而是“地志书写”的主题方向合了卯眼;我却认为他的得奖不在于写的是地方志,而在于他把地方志写得好。

读了杜忠全有关槟城地方志的前两部书《老槟城,老生活》与《老槟城路志铭》,我就有以上的想法。现在读《我的老槟城》,更证实我的想法没有错。在前二本书中,杜忠全请了几位同乡为他写序,包括傅承得、林春美、何乃健、陈蝶与陈耀威。他们都是“老槟城”了,聊起“我城”的生活记忆和地方掌故,都是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充满亲切的感情。这些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城镇的细致描述,已成为马华文学中一道令人瞩目的风景线。而杜忠全以一位年轻的学人,坚持不懈地以“地方志”作为他全力以赴的书写内容,且在一两年内就交出如此亮丽的成绩,的确值得赞赏。

今年11月1日,我和孙福盛文友应邀到槟城韩江学院担任“马华环保文学讲座”的主讲人。韩院南京大学硕士班校友会主席邱文发兄在讲座会结束后,特地带我们去参观槟威海边的姓氏桥。一道道长长的板桥一直伸到海水中,每道桥都有不同的姓氏。桥端有许多相连的高脚木屋,住着不同姓氏的人家,各成聚落。文发兄告诉我们,早期这里是渔民与贫苦人家的村落。他们经常受到海盗、流氓,甚至警察的欺压,不得已只好寻求私会党的保护,久了就形成帮派,时常发生械斗;还有混迹于黑白两道的“无间道”也以各种手段讹诈村民。文发兄童年时就住在其中一间简陋的木屋里,十几家房客挤在一起,在厨房做饭时各起炉灶,杂七杂八,磕磕碰碰的,但都能相安无事,彼此还能守望相助。

记得柏阳曾说过,华人的通病就是“脏、乱、吵”,这句话未免说得太轻率,完全没有顾及那些在生活线上挣扎的升斗小民。他们的脏、乱、吵大多是出于无奈,那叫“人间烟火”。我猜想许多“老槟城”都有经历过像文发兄那样的旧日子,而槟城人并不会嫌弃自己的过去。

槟城是一个以华人人口占多数的城市,所以到处都可以看到早期华人筚路蓝缕、艰苦奋斗的痕迹。例如杜忠全写他到过港仔横街,在路边吃惠安小菜时,就联想到早期的惠安籍移民那种刻苦耐劳的精神:

惠安男人多数干建筑与航海,惠安女人们就戴起了形制特别的斗笠,穿着粗布衣裳,到建筑工地去做“小工”——搅拌混凝土、担挑建材、打碎石等等。这就是“惠安女”了。老乔治市里的许多老门墙,那些斑斑驳驳的横梁叠砖里头,就掺揉着不少惠安女的血水汗汁和粗重的叹息呢!
〈过港仔横街,惠安小菜〉

是的,老槟城写起“我城”时,笔下总带着一股蘸满酸涩感情的集体记忆,就像那一道道长长的通到海水里的姓氏桥,每一块凹凸不平的桥板,都沾着当年先辈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踏过的脚印。杜忠全在台北观赏云门舞集的〈渡海〉舞蹈表演时,就想起当年飘洋过海的外祖父怒海求生的一个惊险场景:

“对啊,当时的确是差一点就要淹死在海里的咯!”母亲说:“你外公当年乘船南来,船行到大海中央时,煤炉竟烧破了船底,海水都涌涌注进船里来,差一点就要沉船的了!”摇着蒲扇,母亲娓娓的追述着当年从外祖父那里听来的海上惊变。……每每听到了这一段海上惊魂,自己的眼睛总会浮现着一幅满船的南来客慌乱一团,并且在手足无措当中,唯有颤抖着并合双掌,伏身在摇摇摆摆的船板上,然后在前后望不着边际的海面上,向着不可知的神明,他们拼足了最后的虔诚,一心祈求着神力搭救的画面。
〈渡海以后……〉

看了这个画面,你就会明白为什么观音亭和妈祖庙会成为早期槟城人的心理庇护所了。

老槟城的集体记忆,除了缭绕着善信香火的庙宇之外,当然少不了他们的文化传统。或许1819年创办的五福书院的琅琅书声已在时空中杳远了,但杜忠全还是为我们介绍了当年社尾万山另一边的书店街(沓田仔)盛况,还带我们去嗅嗅他童年时最怀念的小镇药酒商行兼卖书籍的那股“无以名状的书卷味”。

传统节日也是令老槟城念念不忘的文化符码,杜忠全在穿街走巷、跨越时空之际又岂能把它遗漏?在本书的后半部,春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等都在槟城这个岛城轮着热闹起来。最具特色的恐怕是重阳登高的节日民俗活动了:

挥汗踏上了石级山道,穿过重重的树林子,路过山居人家的篱笆庭院跟前,再翻过几座山头之后,也就可以眺望到那土黄色的深山道观了。那叫深山绿林给推高起来的一座古道观,它即如同旧传统那般地朝拜北斗,也供奉着传闻中的九皇爷。道教的拜斗与民间的王爷信仰,那里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又为什么登高朝庙的人们都非得茹素不可?九月登高的涌涌人群,大多都已说不清的了……我爱岛上的重阳,更爱重阳的登高。重阳时节,槟城岛上总见四处的素食摊子和外出打食的人群,大小街巷一时间连成了一片桔黄色的旗海。
〈写给重阳,写给岛〉

你看,传统文化的顽强生命力,是如何在这岛城的艳阳下展露无遗啊!

然而槟城毕竟是个多元文化的城市,你不妨跟着杜忠全这位老槟城的脚步,去逛逛有“唐人街”别名的大街,看看观音亭与隔街的印度庙如何和睦共处;再走进印度音乐震天价响的“小印度”,瞻仰曼托罗石雕与印度人的北斗信仰。然后踱到教堂路,看看乔治市开埠初期所建立的天主教堂,听听不同羽色的鸽群在屋檐上嘀嘀咕咕地交头接耳。也许你拜访义兴居时,会听闻十九世纪统理鸦片买卖事务的头子与反鸦片的领袖同在一条街进出的趣事。异质文化的兼容并蓄,在槟城是自然不过的事。

就连槟城的市井传奇人物也强烈地透着异质文化相融的味道。杜忠全以很大的篇幅介绍了上个世纪槟城家喻户晓的民间艺人陈同同。他是一个被华人家庭领养的印度人,在街上弹着月琴说唱唐山的故事,并以杂碎调占签解卜,谋求生计。杜忠全写道:

在已经一去不回返的时代里,有着那么一个人,有着那么一面月琴。抱着月琴,他走进了人们的生活里,也走进了收音机和播音箱里头,在家家户户的大门里外,他弹响了一面长颈的说唱月琴,让人们在午后那百般无聊的空暇时间里,得以找到些简单的娱乐,唔,就听一段月琴杂碎调或长篇说唱吧。

陈同同,那是北马闽南社会共同的一种声音记忆。如果你没有,对不起,你就不属于北马,不属于那个时代的。

喔,那是老槟城的时代了……
〈追寻一段月琴传奇〉

是的,这本书所写的都是属于老槟城时代的佚事了,但它却灌注着至少两三代人的浓烈感情,也就是槟城人的集体记忆,甜美的,和辛酸的。没有了这些集体记忆,我不知道一个族群该如何找出自己的根,如何在复杂的“路志铭”中找到一个通向未来的方向。

槟城已于2008年申遗成功,它所凭借的条件,不就是集体记忆的坐标吗?最近报章言论版出现了乔治市的中文街牌该用繁体字还是简体字,以及该用“规范化华语”还是“本土化口语”的争论。我看到杜忠全为此而写的一两篇文章,有理有据;对于如何看待这个蜕变中的“我城”,杜忠全真的很用心去了解它和爱它。他的三部“地方志”体裁的散文集陆续出版,便是送给“我城”的最贴心礼物。

2009年11月20日


(刊登于2010年5月9日《星座》文艺副刊)

童诗5首

#杨敏


(一 )老师

老师
您是如来佛
把我紧紧握在掌心
从此
我不再是
顽皮的孙悟空


(二 )老师是大树

老师是大树
我们是小草
不管风吹
不管雨打
我们总是被大树遮蔽着
多好
多幸福呀!


(三 )我的妈妈

妈妈是闹钟
每天把我叫醒
妈妈是洗衣机
每天把衣服洗干净
妈妈是魔术师
把冰箱里的生菜
变成香喷喷的菜肴


(四)花儿开了

花儿开了
花儿开了
瞧!
红、黄、蓝、紫。。。。。。
蜜蜂哥哥
蝴蝶姐姐
都是花儿的好朋友
就像我们和老师
永远都是好朋友


(五)我要变成一只风筝

我要变成一只风筝
在空中飞呀飞
飞呀飞
不用写作业
不用写生字
妈妈不会骂
老师也不会骂


(刊登于2010年5月9日《星座》文艺副刊)

母校的老樣子

#eL


往母校的路,已盡量配合記憶,學欄桿的正直,但不學人家生銹。老燈柱仍在門口,是母校的牙簽,每年剔掉一班班畢業生。校長、老師,年歲都定期增多,卻仍然用力握手,呵呵笑。校工的花園,用陰涼作封面,多年來,一直在改版。嗯,桌椅都不爭氣,還是沒長高。球場還是那么闊,還是一樣,常常作弄回音,害它迷路。呵呵。草,對,母校的草,真守紀律,頭發短短的。旗桿好久不見,仍舊愛國,沒國歌依然立正。

呵呵。都沒變。母校真戀舊呀。哪像我,長高了還沒事就回來,威脅威脅母校門牙的高度。


(刊登于2010年4月25日《星座》文艺副刊)

一壶越沉越香的酒

#(北大)卓雨浓


踩着那一块块发亮的瓷砖,我依然可以感受到瓷砖下的黄泥地。一片片被油漆粉刷过的城墙,依然透露了一丝丝的怀旧感。拆毁的建筑,建起了一座座华丽的大厦,但似乎还能从隙缝中看见那历史的景色。四合院里的大树,在一座座亮丽的建筑中更加显得格格不入。路上拥挤的人潮,但我听不到任何叫卖声,呼吸着这古老的气息,闭起双眼想要寻找那几千年的文化。沉重的步伐仿佛踩在冬天的大雪,一步一步的我就这样走进了北京。

这个充满着古色古香的城市,一直是我向往的。每一个脚步都好像踩进了历史的阶梯。身边每一片叶子在风的鼓舞下透露了,细细沙沙地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每一个砖块都经历了这历史及文化的摧残。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够造就的,这些都是几千年的沉淀。仿佛老酒般,越沉越香。一颗颗陌生的眼睛,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他们脸上的尘埃,肩上沉重的包囊,不禁流露出这岁月的摧残。时代的变化,社会的转化,时间的流逝不仅为北京城带来了新的面貌,也不禁透露了这虚假的华丽。

奥运的到来是全球华人的骄傲,是北京的光荣。几千年前的皇帝也似乎在等待这文明的一刻。奥运的袭击,翻新了这古老的面纱,将一块块的砖瓦用发亮的瓷砖填补。破旧的城墙被从新刷,破窄的胡同被改为道路。霓虹灯取代了烛光的阴柔,发亮的招牌在玻璃的反射下显得更加闪耀。荣耀总是一时的,那辉煌的一刻总是只有那一瞬间。风光后的北京仿佛台风袭击后的都市,透露了无限的漏洞和瑕疵。难道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文明?所谓的发达?所谓的跟上世界的脚步吗?

还没学会走路就想飞,这是不可能的。连地基都没扎稳的建筑要怎么盖起来呢?还在支支吾吾的小孩又怎能朗读呢?的确,我必须承认,北京在外观规划上确实可以媲美外国。那些发达科技的产品,华丽的建筑,好比冬天后的花草,绽放着华丽的美貌。但这华丽背后的空壳却再一次打破了这场美梦。就好像一颗完美无缺的苹果,掰开来却是发霉的。看似文明的城市,其实却暗藏了黑暗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这就是素质问题。北京改变了人们唾弃的腐朽,但却改变不了人类素质的腐败。拥挤的人潮,个个牙尖嘴利的面孔透露不出一丝的人情及温暖。市场中的真真假假早已湮没了消费者。身边的一口痰,一把鼻涕溅得到处都是他们却习以为常。红灯闪闪的警示却未能停止司机的鲁莽。路人在人行道上随时有车祸的危险。每一份没一秒都活在危机中,喝下去的这杯牛奶不知道又是不是下一个三聚氰氨。虚虚假假,你永远无法预测你是否已经被欺骗了。这难道是我们的愚蠢还是他们的奸诈?这就是所谓的素质问题。一个城市是否发达成功,不是在于他拥有多少的世界第一,不是在于它是否有比人家更多的财富。而是这城市是否存在素质修养。这就仿佛一瓶红酒,酒瓶的华丽不能使它成为最好的红酒。反而是那沉淀多年的红酒才是关键。因此,我认为我们必须将眼光放远。而不只是局限在当前的华丽,这是虚荣的!今天你成功了,所有人都在赞扬你的表现。但掌声过后呢?回过头来看,却是一场空。

我们不能怪谁,因为这些或许是文化背景摧残的强迫而造成的后遗症。但看到了缺点我们就应该抓住重点,对症下药。我知道这不是一天两天的工程,而是需要长时间的调试和教育。但这不就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吗?那些堆得像金山的钱与其将它们浪费在华丽的虚假上,我认为这些钱更能为社会带来更多的益处。试想想,将这些钱拨开落后地区发展教育,为下一代改头换面,这不更能为中国的未来贡献吗?中国是我们的祖国,是全球华人的中心。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一百年后,我希望不是看到一层层华丽的外衣在不停的更换,而是这衣服里面的内容。时光将会使北京这壶酒,越沉越香。直到这壶酒成为世界上最好的酒。


(刊登于2010年4月25日《星座》文艺副刊)

童诗:致二年级的同学

#杨梅珠


1 我们是一棵小树

去年
老师说
我们是校园里的幼苗
今年
我们已是一棵小树
在阳光下
在风雨中
成长
我们需要
老师的庇护与关怀
才能快乐成长


2 我们长大了

墙上的日历
一张一张的撕去
一天一天变薄、变少
我们却一天天的长高
衣服变小了
鞋子变小了
长凳的座位也不够了
怎么一回事?
老师说你们长大了一岁
衣服、鞋子、长凳
没有长大
噢!原来如此


3 去年,今年

去年
老师教我写字
我说很难
老师没丧气
一横、一撇、一捺
一笔一画地教
课文生字
一天一天
注入我们的小脑袋
数学科学
开启了智慧之窗

今年
我不说难
我会写字
我会读书
我也会唱歌
我长大啦!
去年、今年
不一样


(刊登于2010年4月25日《星座》文艺副刊)

那水色轻盈的清流

2008年连心文学奖佳作奖

#百合



那青涩的岁月像是结满略带酸涩果实的树,摘下那些记忆果实,酸得呛口后,味道竟浓得常留心头,反刍中,竟是甜意渐滋长的缅怀。

离乡已久,已远,偶灯下夜读,某些熟悉的情景,就如荡漾水波,轻拍记忆岸边,翩跹的思情像脱缰野马奔回那童年小径,而王校长显然是个形象鲜明的故人。

求学生涯里,形形色色为师者,都曾是点缀人生的色彩,有者淡,有者浓,淡的未必不宜人,浓的也未必是神来之笔,而王校长那种属于军人的威严和文人的儒雅,竟揉融成一种慑人的气质,让他犹如行走山光水色里一个醉人的身影,淌漾清流中一个清晰的倒影,俨然就是小镇远山含笑,清水蜿蜒的山水画里一抹最动人的淡雅笔调。

一贯的淡色衬衫,多数是白,偶有些乳黄浅绿浅蓝薄灰以云淡风轻之姿轻泻,那些颜色此刻回想起,竟都是蘸饱了水气的狼毫,以随心之姿挥洒而去的淡晕,没颜色中又分明有层次,有颜色中又是一幅玄远空旷的意境,一如他所给予的印象:简约淡泊朴实中牵出矜重肃穆的风范。

王校长的家离学校不远,是一排高脚木屋的中间一栋,门前是木阶梯引伸到小径,径前有长年郁绿的树遮凉,是莲雾吧!印象中常有成串的粉红果实萦绕其中,若隐若现的惹人遐思,而那半掩的屋里,像也加了一层神秘的薄纱。

师母常是纱门里一闪而过的倩影,她不公开露面的低调让我仅仅由一瞥而过的闪影中捕捉到她片刻的白皙瘦削,和一种勾勒得出的贤淑。王校长虽贵为那湮黄年代里备受崇敬的一校之长,一家过着的却是深居简出的生活,这让咱们更觉有神秘之感。

王校长高瘦适中,炯炯照人的一双眼睛满是坚毅,最是慑人,不怒而威的神情让咱们总是远远见到他就收敛燥劲,一管鼻子矗挺如座沉默的山,不必要的、无聊的闲言都非他紧密成一线坚定的嘴唇里轻易吐出的言语,外表和气质上,他有些马英九的味道,还多添了些硬朗刚直。

与王校长一段渊源适于他是我的华文启蒙老师,除二、三年级外,到小六,他一直是我的华文老师。在多年横竖撇捺与文为舞间,在斟字酌句寻找思维的殿堂里,不时浮现脑海里的还有当年故人在课室循循善诱的画面。

还记得那时,当众教师都在光度适中,窗明几净,凉快舒适的办公室里批改作业,准备教材,校长室却是在一小间窄挤的储物室。那时常心存困惑,以他为一校之长,怎委屈置身于窄小闷热的储物室?但王校长完全自在于那环境的束缚,也许他追求的是一种心灵的自由和精神的慰籍吧!

五、六年级时,因职务关系而与他有更进一步的接触,他常吩咐我到校长室做些报告或委派任务,常常我来时,他总忙着,有时他叫我稍等,待他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我立在他桌旁,环顾这只有一扇窗一扇门的储物室,靠墙的地上放满了锄头、畚箕、大剪刀、扫把、水桶等的园艺和清洁用具及运动器材,另一角则堆满了借贷课本,中间靠左墙放了张陈旧木桌和木椅,桌上常放满了书本、作业、文件、文具等,仅腾出一小空间供他伏案书写。

那时,唯一的窗口常有晨光射入,尘埃就不甘寂寞的在光影中飞舞,越显得那空间的拥挤窘迫,在下午时,那急升的高温让整间小室如烘炉般闷热,连那唯一风扇的转动也显得特别缓慢,特别有气无力,在斑驳烙着光影,长着翅膀的尘埃飞舞之空间,一切影像仿佛模糊黯淡,却又清晰的映着王校长一个犹上了美丽釉彩的感人影像。

教育,在那犹如香烟缭袅小庙的小室里,竟是他一生虔诚侍奉的事业了,那叫我联想的是暗夜里的一个陶碗,一面镜子般的清水上漂浮着的纯白花瓣,一缕似有似无又牵魂迷魅的暗香,盈袖的却是缺了形式的重量,那种精神上的一种庄重。

红木槿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年华暗换,王校长在毕业前耘隐彼岸,旧日风景从此成了昨日残梦的浮光片影。十多年后,在一个异乡的车站偶遇,其步已颠踬,容颜已苍衰,眉宇间已少了爽飒逼人的神气,却多了迟暮的寂浩景色。我蜕化的身影让他沉浸在记忆的网里,旧事纷扰,已叫他无从拣起,原来岁月已翻过千重山,度过万渊水,渐行渐远。一盏茶烟的翻阅旧事,他才恍然记起断简残篇。

匆匆告别后,辗转又过了好一些时日,某日突听闻王校长已仙逝,不禁有告别一个年代之伤感,仿佛那年代的一抹莹润闪亮的色彩也已悄然飘落,隐入暮色。

在世态世情如魅影扑飞鼓翼,传统价值颓倒衰塌,精神贫瘠的此时,王校长那淡淡的身影,犹如一条澄明的清流,低微而清澈,缓淡而深远,水色轻盈,在阳光下含着璀璨的七彩,淙淙流着……


(刊登于2010年4月25日《星座》文艺副刊)

又到清明

#飘零人


坟场又来了绵绵毛雨
漫长一年
阻挡不住今朝的孝心
人头攒动的重聚

香烛冥纸祭品
摆出传统的阵容
丈高的火焰
贪婪吞噬着纸马
迷蒙烟熏下
谁望见照片中的历史?

喧嚷中飘来幽幽的叹息
或许
悠荡的灵魂
正祈求呼吸时的慰问
非葬下后的热闹
谁又知了?

夕阳又红
孤寂又临
方程式的结束后
只剩下
哭泣的垃圾

无语的墓碑

野狗饱足地笑道:
“明年清明再会……”


(刊登于2010年4月11日《星座》文艺副刊)

赎罪

#静思


又是一个慵懒的午后。

坐在咖啡屋靠窗的位子,玻璃窗外的风景就像一幅会动的油画。对面钟表店的老伯伯照例在懒椅上打着瞌睡。那些款式过时而陈旧的钟表不敢奢求任何一个路过的年轻人的注意。他们是被时间淘汰的一群。

同样的午后,同样的咖啡屋,同样的靠窗位子,只是那时的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在他的对面,坐着腼腆的她。她的脸上写着青涩的初恋;而他的心泛起的却是邪恶的念头。为了他,她把封闭的心打开了。殊不知,他要的,是她圣洁的身体。

就在那一晚,他对她提出了非分的要求。就这样,他失去了她。

“峪诗……对不起。”
“你后悔了?”
“……”
“你不需要离开我,只要以后不要这样就好了。”
“不,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我要为自己赎罪。”

为自己赎罪。他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决心把那张青涩的脸庞从记忆里删除,连同这句赎罪的话一起删除。然后带着崭新的心情成为另一个人的新郎。他对上帝发誓,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穿着结婚礼服的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把十八岁的骗局抛在脑后,也把路上所有车子抛在脑后,他心急的渴望亲吻新娘的额头。而他的新娘,却再也等不到他的亲吻……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这新郎真没福气。”
“还好及时送院,不然恐怕救不活了。你没听医生怎么说的吗?”
“可是他以后走路都会不方便,新娘这么年轻,她受得了吗?”
“听说是有一个路人及时叫的救护车,多亏了她!你知道是谁吗?我想我们应该跟他道个谢的!”
“好像是叫做峪诗的女孩!”
“不过她没留下联络方式。”
“不过她有留下一张字条。”
“什么?”
“坚强是赎罪的方式之一。”

他拄着拐杖走到打瞌睡的老伯伯身边,把他叫醒,买了一只手表。

“真难得,很少年轻人会喜欢这种款式。其实是他们不识货,这大概是十年前出的款式,现在已经很少见了,有钱要买都买不到。”
“是啊,十年的时间,要买也买不到了。”


(刊登于2010年4月11日《星座》文艺副刊)

冲出生命的迷惑

2008年连心文学奖佳作

#蓝溪



想起表妹告诉我,你的遭遇,让我不禁哗然。

屈指数一数,你我已有三年没见面了。最后一次,是在外婆家相见。而现在的你,还好吗?身在何处呢?

自从实习完毕后,失业整整八个月。我的心可说是急如火焚,七上八下的。柴、米、油、盐,可是个天大的问题。虽然爸妈养得起我,可是面对家境并不富裕的我来说,讨工同面试的开费,可是笔额外的开销。不能补贴家用的我,怎能开口伸手向父母索取额外的花费呢?

在等待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好致电挨间挨校的询问临教空缺。而你我的缘分,就在那时掀起……

你我相遇在二姨那间古老的商店。记得当时二姨叫你帮我拿行李上楼时,我还在质疑你是谁。后来才知道,你是在店里打工的外劳小妹,客籍人士。而对你的印象深刻,是你拿口五音不全的潮州音。音虽不顺,但却听得懂。音调轻得仿佛是微风吹过的风声。

你,拥有一对亮澄的双眼,一头及耳的短发同黝黑的皮肤。个子并不高,笑起来一对深凹的酒窝,若隐若现。因为家境的关系,令你不能像一般同龄的少女一样去上课,享受无忧无虑的学子生涯。你常说,很羡慕表妹们拥有一个可称得上是富裕的家庭,能够穿着白衣蓝裙去上学。当时你还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好好的珍惜这样的家庭,决不会对家人大声吼叫。如今,句句犹新,犹如在耳边刚想起。

在那执教的日子,幸亏有你陪伴我,才不至于那么的无聊。而你,每一次吃饭的时候,总不忘开口叫人。脸上永远挂着笑容。每一次,我放学回家,你都会问我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而接近考试的时期,那堆如山高的试卷,都是你帮我一起整理的。你我的房间就隔着一道木墙。而你我往往都会隔着那片一寸的木墙聊天,尤其是在就寝的时刻。

也因为与你相寝在隔邻,我才能侥幸的逃过一劫。学校的学生,简直是孺子不可教也。不只无心向学,目无尊长,还刁蛮无理。甚至还挑战师长。原本已病情不轻的我,忙于训导学生同试卷之间;搞得生病三个星期都没有去看医生,只靠自己买药吃。却没想到病魔已经入侵我的肺部,闪亮着红灯。

有一天晚上,三更半夜突然喘不过气,从床上一跳而起。那晚的我,拼命的拉开门锁,却无法把房门打开。就这样的一边拼命歇斯底里地吸气,一边拼命的拍打房门。直到你被我的拍门声吵醒,跑出来。而我也在那一瞬间才想到,那晚自己下了两个锁。那一刻,我拉开了上面的小锁;推开门,冲了出来跪在地上拼命吸气。而你急忙跑来拍打我的肩膀,直到那口气喘了过来;我的全身也在那一刻虚脱了,软趴了下来。

隔天周会的教师节,望着一脸失望和疑问的学生;接过他们亲手制作的卡片和食物,同校长说了一声,刻不容缓的飞车回家。没想到因为一时疏忽没就医,却带来了连续两个月的难忘回忆。

由于那里医疗措施缺乏,爸妈希望我每天来回好照顾我。那八十八公里的路程对当时的我来说,像是行走八千里路一样的漫长、煎熬。只要一咳嗽,我就如坐针毡似的,面临大敌般。无论早午,只要一吸到寒冷的空气或咳嗽,我就会喘不过气。除了不能开冷气,热如火炉之外,怕的是开车开到一半,一咳嗽就喘不过气了。而握着驾驶盘的我,就会放慢速度,有时甚至停在路旁直到能呼吸了,才走。

连续一个星期的来回,由于下午有补课,加上体力无法负荷,我选择留下来过夜。之后每晚由你陪我同眠。只要我半夜一咳嗽,你就会充当我的父母,从熟睡中爬起来为我拍打背部,倒上一杯热水。那段日子,可辛苦你了。白天要看顾店,晚上要照顾我这个病人。精神上的煎熬加上睡眠不足,令你的体重急速下降。看着这样的你,令我想起之前父母彻夜未眠照顾我的日子;让我明白了双亲的伟大,也了解了佛家说的:“肌肤受之于父母,病在儿身,痛彻父母心”。

我的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如果当天晚上你没有听到我拍打房门的声音,现在的我已经不在人间了……

你知道吗?当我听到表妹诉说你的遭遇时,我有多么的心疼和替你感到不值。为什么会这样呢?命运之神似乎没有眷顾你的意思。

未知何故,你向二姨提起离开的念头。离开后,你到别家店打工。在那,你认识了披着狼衣的男人。未受过教育的你,误以为可以嫁个好人家,无忧无虑的过日子,不用回到家乡去。没想到,却是场恶梦的开始。爱情,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坚强。但是,也可以毁了一个人。尤其是这种爱,根本是包裹着糖衣的陷阱,把你推下万劫不复的地狱。

因为爱和无法控制的情欲,你献出了你的贞操。怀着孩子的你,甚至不懂孩子的父亲是谁。而面对玩弄你感情的两个男人,你无能为力要求他们负责。即将临盆的你,在家中由母亲为你接生。哪知胎儿太迟出来,在肚里窒息了而逝了。那残忍的一幕,任谁联想到都会心酸;更何况是亲身经历的你,更是情何以堪呢?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生命,刹那间变成一具没有呼吸的躯体,你心中肯定不好受。为人母者的喜悦,在那一刻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崩溃。心灵受到的创伤,肯定比生理上来得痛苦、难忘。你心中的伤口,几时才能结疤、痊愈呢?之后,你就失去了音讯,现在也不知身在何方。

你知道吗?在我的心中,我已无形中把你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我为你的遭遇感到心疼。但也为你的愚昧与天真感到遗憾和惋惜。为何你会这样糊涂呢?可是,事已至此,姐姐我已无话可说。

妹妹,姐姐想对你说:“富裕的生活,并不能保证你的终身幸福。而爱情,也不能担保永远甜蜜。唯有懂得自爱的女孩,才会懂得爱人与被爱。”

姐姐真心的希望今后你可以从迷雾中看清你的未来,冲出生命的迷惑,不再迷失自己。好好的找份工作,好好的活下去。也期待你可以觅个好人家,踏踏实实的老实人;懂得爱护你的男人,过完你的下半生。


(刊登于2010年4月11日《星座》文艺副刊)

鱼能留下什么?

#曾经沧海


我是什么样的鱼跟什么样的水有关系。

好水,好鱼。

水深,鱼美。

肟处安静涧溪皆是我的家乡。

我肉鲜甜美味道好,只是人的口感觉而已,其实也说是我的贪婪大海的自由,与同类鱼儿在一起的乐趣呀!

大海,深而圆满,我可以无忧虑。我的一家大小都活跃其中,这就是我们的乐土。

适时游戏,这可比在小溪谷流连的舒适得多了,也不必害怕被大狗熊掳掠。

大海,深度游卧任我,就算是有更大波浪以及沙鱼也不怕,因为我身体柔软有恣,能直能伸;仰望蓝天,与海水共谋生存之道而天外有天,没有任何顾虑。就怕栽在人类撤的钢网、保丽龙网!这是在领略牢笼的痛、苦与悲呀。

这是生死关头,而且相当难受的生死。比起当初在上游的垒垒磷壁拼搏还哀。

数鱼远古致今,都是在这片圆圆的净土叫“地球”过活。人与鱼都进化了,人很爱我们的肉、鱼鳞、骨、及卵,我也可以接受人那么欣赏鱼类,可是,是鱼是不是都要受这种鱼命?

我除了进化被欣赏,还能做什么?

没有骨气,生态也不象很凯旋,我只有留下鱼言「比较象人的遗遗?」:欢愉为鱼,与水常悦。无法来去 困长弯曲腕,鱼儿舍身鱼躯先死。

楚天无我,楚水无情。

鱼儿鱼儿,有人类就没有我。

除非鱼跃龙门。


(刊登于2010年4月11日《星座》文艺副刊)

星盖山

#菡萏


我把童年的梦做成楼梯
无数次追寻拾级,更上一层楼的兴奋
山啊山!告诉我说生命是许多个人生阶段的挑战与征服
要勇敢背起十字架奔走苦路

重回千里之外近在心间最故乡的青山
挑战软弱的自我
将囚禁已久在内里的猛兽释放
啊……山啊山!
请你让他返回那温煦的原始丛林去
也请你让我好好享受自由,孤单的滋味
愿意承受人生最美最柔最痛的忧伤

岁月似一阵不懂温柔的风吹乱了华发
我举目向山仰望
艰辛的无数只双手创造宏伟的圣堂
不分肤色地互助
携手提沙拿石锯木举起砖瓦建造人间仅存的天堂
最宁静最无忧的伊甸园
回归无蛇的诱惑
夏娃是个忠贞的女人
伴随亚当在深山里寄居
无邪的嬉笑
享受纯净的大自然
沐浴在洁净瀑布水中
分享人类最简单,最高贵的爱和喜悦

阿……我的山啊!
请你让我将幸福的心高挂在山腰连理树梢上
躺卧在你最母亲的怀抱里
轻轻地听婆罗洲犀鸟欢唱
人类原始的歌谣
给我力量征服软弱的自己
勇于面对未来

04.07.2009


(刊登于2010年4月11日《星座》文艺副刊)

礼春

#曾经沧海


春天往往还未到立春就飘然而至,所以对她特别期待,盼望。

挂在屋檐下的盆栽虽然孤单,但切是矜持瞩目又轻盈地提醒春的莅临:白天它就娇憨轻柔道细语,夜间它可忙碌绣新庄,在准备,在活跃,在引导我们,让我们看在眼里面,动在心里,告诉我们时间没有空隙,还是赶紧做功课吧。

对,我们也要做迎新春的功课。

刚拿起扫帚来个大清理,抬头看到楼梯下边有个大蜘蛛在它的网里睡觉,我快速找到去年用过的竹叶竿,等我准备好要用时,蜘蛛网还在,大蜘蛛已不见了。我在担心它会不会溜进我的房间,迎面切飘一阵细雨来了。

是不是我也应该上去阁楼外把早上拿来晒太阳的土豆,新米及菊花茶扛进来呀?这些都是在过年大派用场的好东西。我三步两步抵达阁楼时,细雨已经不细,很「粗」了。

我喘着气在收拾,就看到路边一棵木棉树的花片,花絮翩翩飞舞在清闲的天空,有新掉落的,也有干枯萎的,煞是好看。我呆了一会儿,检起掉落在我眼前的三两片,老是感觉是不是风的力度很清纯,很柔和可亲在提醒我什么呢?

呀,春雨也是有些懒洋洋的。

我切感到空气还是有少许热气,雨水慢慢又怯弱了,刚刚还是稠中带密,真是细腻得很。

我头顶着雨珠从阁楼步回到屋内,一阵的茉莉花茶香就迎接我了。哇,还夹着欢笑声呢。原来一屋子都是儿时久违的好朋友齐聚一堂在兴奋地吱喳,又高兴,又带着洗刷工具,我深感窝心,多年未重逢,未细诉长短,我已经流泪了。

奇妙的早春已经为我挂上开心的笑靥,听到了吗?人与花在笑,屋里与外都波动着跳跃着春的润雨,风的轻盈,可爱的小猫眯着眼在娇语呢。


(刊登于2010年3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台北好远

#蔡羽


最后,我选择俯视
台北入夜,一地散落的玻璃弹珠
都滚入诚品
组装成几排书架

或蹲或站,我寻找一种姿势
翻书,一阵介于夏秋之间的微风
吹上我的脸,穿过
入脑,老台北的说书人
喋喋不休

久蹲久站
酸疼的跫音终于承受不住
捷运站墙上和地上同款的线条
跨不过这城的百年光影

最后,只好选择俯视
在夜班机上
在黑暗中的一帘光线下
飘摇在龙应台的大江大海
呛着一口咸苦的泪
流光里的台北
依然抽象

这城,离我已远

29-9-2009机上

(刊登于2010年3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爱要怎么去爱

#楚天


文心:

你是不是因为窒息而消沉了?

几天里,你的思维就像手机的简讯在浩瀚的天际漫游,找不到接收站般茫然无措。那样漫无目的的微波,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懂得的,而我偏偏察觉了你的波动。

你是在苦闷吗?

你是在分裂吗?

我想起日本优秀的文艺评论家厨川百村的《苦闷的象徵》以及美国的汤玛斯·佛里曼《世界是平的》书中的话來。但那些毕竟是属於他们认知的东西,而你呢?

我喜欢苦闷与分裂。细胞分裂中有无丝分裂,有丝分裂及减数分裂的分别,同样的你的文学的苦闷与分裂也少不了这样的成长。我不知道你会选择那一种分裂法,但我相信不论是那一种,它都自发性地进行着。

也许你会问:自发性会有线索,迹象可循吗?

当然是有的,不然文艺心理学怎能被创作出来呢!要知道,没有创造就没有发展呀!不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把分裂当成永远的苦闷,还是苦闷后的喜悦,而且你愿意等待这样的喜悦。

如果你连等待也不愿意,那么你的苦闷不过是追求速成的解脱,就像不想经过作茧自缚的蛹,注定美丽是幻想的泡沫,蜕变是可怜的早夭。

要知道天是不妒英才的,而是英才自负而过於脆弱啊!

你是不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脆弱不是要你情感泛滥成灾,黛玉葬花是情感的泛滥,读了宋词而自杀也是情感的泛滥。难道你不能将泛滥的泥沼变成沃土,去梳理去开垦去剪断理还乱的纠缠吗?不梳理的情感就像泥沼,会让人越陷越深。可惜的是,有太多的人不想去梳理,反而以为时间是最好的调解剂,抱著“船到桥头自然直”得过且过的心态。而你不正是这样吗?

卡夫卡的《异形记》是一种分裂,它变异出可贵的人性。这样的人性正如同你的苦闷,不过他懂得提炼成并粹取结晶。而你,竟让我担忧。

我担忧你的苦闷与分裂像极扩散的癌症,化疗电疗只是加速摧毁免疫系统的溃败。

我不想悼念你,就如同海伦·凯勒不去悼念没有勇气的哀伤!

文学
漫游天地间,何须犹自怜



文学:

“我是不是真得很丑陋?!”

那天,我不小心把朋友的秘密放上网了。我天真地以为道歉可以了事,没想到────

他们说我在网络上写的是曝露他人隐私,虽然不具真实姓名,不过含沙射影了,所以不能轻易地道歉了事。我不敢告诉爸妈,更没有人可以诉说!

“写甚么写,写到惹出事来!”

“早就叫你不要上网去玩那些东西,就是不听!”

“喜欢写作,爱好文学,我呸!”

“你惹祸上身,还要家人陪葬吗?”
哥知道後,我肯定完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手写我口,难道我心口如一不对吗?

“没想到她的内心是这么丑陋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亏你对他这么好。我看一切信任都是假的!”

他们围剿我,说我假借你的名,行扰乱破坏之能事。可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有,我愿遭天谴!但,我还是唤不回已经逝去的友谊啊!

我好挫败,好受伤,好无助,也好无奈!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关闭和你的关系好吗?

心文
丑陋,还是真实?



心文:

你当然可以关闭和我的所有关系。但你必须确保永远不会想我!

我不是过於自恋,而是要你知道我从来没要求你会爱上我!

关闭键盘不过是弹指间的游戏,请问你要关闭的究竟是甚么呢?

我知道有太多人玩著部落格世界的同时,也将亲情、友情、爱情的故事开放地交流,甚至八卦的流言蜚语都成了夜里最迷人、最挑逗的诱惑。那里,有着无限的‘自由与民主’可以尽情挥霍,有着无限的‘青春与欲望’可以堕落糜烂。

“畅所欲言吧!”所有人都这么呼吁。

“反正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吗?这就是你们这群90後的天真以为。

你们都忘了我,忘了我有无处不在的特点,忘了我永远不属於你们的特点。我是属於大众的,我是属於你的他的每一个人的。每一个愿意让我成为他们心灵中的人,我都属於他们的,但每一个人都不能独占我,这是我的特质。任何独占我的人,都会不自觉地为我失去理智。我只能被驾驭,不能被占有。所以当你说爱上我,你就要有能力承担“拥有我,但占有不了我”的困扰,否则你会迷失自己。有人说“不要在乎天长地久,只要在乎曾经拥有”,我是不是也要用这样的方法来安慰你呢?

我是被分享的,我是被共有的。不要尝试要我为你承诺,因为承诺会让我失去自由,失去生命力。我属於中文、淡米尔文、马来文;属於英文、泰文、西班牙文、希腊文;任何属於自己民族文字创作的,我都属於他们,甚至是口语的,图像的,我的出现都是一个可能。所以我不会因为地域、人种、肤色、国界、落后、文明、过去、现在等而偏爱谁。

我从来都不是滥爱,滥爱是属於那些略懂皮毛或不懂得我的内涵的人们自我以为的一厢情愿。每一个都用自己的文字来博爱我、创造我、提炼我、萃取我的人,我都爱。我爱他们懂得用我来宣达人间万事的种种,发扬人间真、善、美,不然人间是多么单调无趣。因此,你可以想像我是如何地享受爱与被爱了。

被从来爱与被,对我来说是享受,而不是负担!可是你呢?从你们这么多的讯息往来中,我不免发现青春期的你们正如许多过去都曾青春的人们一样,陷在“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处境中。我看待这是一个过程,一个准备成长的过程,一个提炼升华的过程。我期待你正视这过程,并且发现你的问题。

我犹记得你说网络世界的新奇是迷人的。新奇是因为多变,瞬间的多变,不可捉摸的多变。你喜欢这种多变,说它是无限创意,更为重要的是它随时连接虚拟的未知,永远让你充满新鲜感、刺激感及挑战感。

我不希望你成为不懂是非,滥用我,甚至猥亵我的一份子。不过我从来不责备他们,因为我相信他们可能是一时冲动,一时盲目。但我更相信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会有“人肉搜寻”来纠正及声讨,不需要我多此一举的。即使没有,时间也将会验证他们的对与错。

你会好奇我是静观其变的坐享其成者,不是吗?

不要为我而困扰,最重要的是你要有自己的思维及主见。

也许,这时你最想摆脱困境,所谓“贫人愁贫贫不去,病人愁病病不疗”,你又何必钻牛角尖呢?

但是,为了爱上我,你必须为自己承诺,承诺你愿意坚持、愿意等待、愿意无悔、愿意守著正确的方向。最近诺贝尔文学得奖者米勒的消息,我想会是值得你学习的榜样。

文学
拥有还是占有?


(刊登于2010年3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多雨的季节

#沈庆旺


早晨的长廊不愿醒来
风中有烟霾的味道
请让我躺在别处
忘掉侧着的身子

多雨的季节
纠缠着整座长屋
森林在颤抖
电视屏幕涌现简单的变化
男的女的都一样
摆弄肢体的图腾
在人性中堕落

回家的路上
丰收后的荒凉
高跟鞋把她的脚陷入
未曾预料的疼痛

请原谅我的蒙昧
这是运走一座青春一座溃散梦境的
故乡
我难以拒绝
仅仅一次回乡
我难以拒绝
不宁的心神

雨还在下
我看见一滴雨水追逐另一滴雨水
却无法望见故乡


(刊登于2010年3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没有泪的泪

#静思


没有泪的泪
在大海漂泊
跟随风的脚步
探寻未知的梦

没有泪的泪
在小溪里徘徊
仰望天的辽阔
感概渺小的心

没有泪的泪
不叫悲伤 不叫难过
它的名字叫作 迷失


(刊登于2010年3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今夜不知时已过

#曾经沧海


自己有个梦想:重新攀登儿时攀登过的高峰,虽然我已不在年青。

在这深夜,风与暗淡的月亮光芒在飞舞,扰我长相思。

荧火虫唤起儿时的记億,就是一闪闪,一段段。

呀。登马当山而已。当然不是很难,山的直度斜线也不是喜马拉雅山那样的经典;只是时空不一样,现在看山已不是山了。

哈哈,那当年看的难道是大树不成?

是树,很多树,大大小小,有百年老老弱弱;有青逡皂白。还有靠山立绩孤单不知名的花树。

此刻的子夜,测试不容分深浅;薄冰激凌叹无诗。自己青少年儿没有用心用功夫学习,苍狂妄想一帆风顺。就是只会一项专业而已,试问今天如何能立足道场?如何站?占?战?

我尤豫,也惶恐。

远处,我神似听到一线轻语:自责与忏悔是没有用的。还是立刻行动吧!

忽然我的视线有若亲昵似春雨在飘移,是自家小猫咪?是整个晚间消遥在林里兼顾找晚餐的猫妈妈吗?

瞬时又似人头晃动,树叶与初雾共舞非舞,我心一下就飞扬起来:这多么像我年少的一窝小朋友呀。

当年呀,无忧郁是我们这一堆小朋友的商标。快乐与手舞足蹈是等号。迎风看云无须愁问路,雨中欣慰笑逐揪老鼠。

那雨停了呢?去爬山了。

想一想,都是家后面的小山岭而已。捉小鸟,采野菜,唱童谣,比赛爬树采红毛丹又不被红蚂蚁叮着……记忆里印象最生刻的是登马当山了。那一次是大工程:因为是小学毕业证书领回家后全学校学生老师一起定江山呀。

我及二位哥哥还有双亲都竭力支持这个全校最大超酷的体育活动,太棒了,欢腾洒脱。人本来就是在这个地球上生活养命,既来之,则安之,后要善待之。当然爬山涉水,游戏的本色精彩,与亲爱的家人,善良的朋友相聚就是最高享受观感,至美纵然不是永恒,大慨就在那一刻开始吧。

回想那么一个纯真,洒脱,无忌无束的年代,久远不见面的朋友,我们毫无结盟或任何科技联系,都还是靠单纯的书函往来的亲切……心呀酸呢。

我心悠悠,念古人而泪下,思故友情长。想一想明儿就整装再上马当山脉一游吧,重温当年时,事与心境。呀,是又热盼荡气回肠了。

迎面一滴小水珠,又惊见夜深冷静, 睡意袭人来。

(刊登于2010年3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菡萏


啊!儒慕间,多么亲切的名字
我的心像一朵云
也想遨游,驰骋
在你芬芳的乡土草原上

午后烈阳
你带来刚冲洗好的相片
被白蚁腐蚀的木梁
破旧朽坏的课室
却腐蚀不了孩子们求学精神

你们胸膛挺着一股壮志
有一天要把美好校园重建
哪怕奔走几百哩路
流多少汗水
默默耕耘
为下一代
憧憬
劳心劳力


后记:2009年5月14日,在整理学校资料时,看见一张张被白蚁腐蚀的学校相片,心情难过。我们更应该多关心乡村的华小!


(刊登于2010年3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悼惜翻船悲剧

#飘零人


风之乡的星空下
残留着一颗泪滴
不平静地默读不平静的心跳
不敢了 不敢了
不敢再把我的祝福
托给那海潮寄给你

上天赐给我们的是素昧平生
但眼泪不听使唤
狠狠地弄糊了报纸
张张你让人莞尔的照片
如今看来
都似令人叹惋的晚霞
教鞭的尊严
在自然界中是那么脆弱
潇洒的青春
还未尽情挥毫就画上句号
造物者啊 于心何忍啊
我的愤怒与悲痛
能换来您点点的怜悯吗?

一切……
又归回涟漪后的水面
以后
你从天堂望下来时
无须太挂念大家
别把思念化成雨
尘世间的我们会好好过
承诺彼此
你也一样


(刊登于2010年3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童伴

2008年连心文学奖佳作

#吉普赛


半个世纪了,片段回忆犹新……

风潇潇雨沥沥的夜里,两颗黑色物体凝挂在木条墙缝隙间,时而闪闪眨着。被吓坏的我,扑在老妈的怀里,埋着头不敢轻举妄动,手直6指着墙缝间那黑色物体。

感觉到老妈的身躯微抖着,似乎也被吓着,良久没移动,还把我搂得更紧。

待听见微弱的声音:“我……要……吃……”时,才恍然大悟,那是邻家不知是命苦、贫穷,还是被虐待的可怜小孩——阿昌。那两颗黑色物体,原来是他的双眼。

老妈托着光如豆般大的土油灯,在半明半灭下将木门拉开,让摇晃欲倒,无力再走动的阿昌进来。

阿昌穿着短裤破衣,全身湿透,冷得发抖的身子在一群蚊子的护送下,疲惫不堪地进来屋里。他拿饥饿、祈望、无奈的眼光直瞪着木箱钉成的饭桌上的番薯饭和咸鱼,不停地猛吞口水。俟老妈开口说:“吃啦”,他才端起碗子,狼吞虎咽地吃完我吃剩的。那份暂时解脱饥饿满足的表情,任谁都难体会。

饭后,阿昌说他已离家三天两夜了。白天躲在丛林中,饿了吃野树的果;夜里则溜进我家,躺在冰冷的木凳上,在天蒙蒙亮前走了。

那夜,阿昌和我共被同眠,俨如手足。

虽然那时我年纪小,却还懂得故事是这样的令人心酸落泪。

自从阿昌的亲娘去世后不久,后母便迎进来,他的童年就没好日子过。这并非阿昌顽皮、叛逆,只是后母时常有意无意,无缘无故把阿昌当成出气筒、眼中钉。他身上的鞭痕累累,从没完肤过,甚至衣服也给穿得少。

我亲眼目睹后母把阿昌绑在木柱,在树上采一窝红蚂蚁从头上撒下,咬得阿昌直喊叫嚷着,更令人目不忍睹的是,后母还将红辣椒涂在阿昌的眼睛、嘴巴和肛门上,痛得阿昌呼天唤地昏了过去,后母却满足得在大笑。我见了无能为力,只能愣住洒下同情泪。

如果阿昌稍不听话,后母不知从何学来一套,把木枷套在阿昌的颈项,十足像古代犯人抄斩前的刑罚。木枷日夜卡在颈上,甚至还得去河里挑水。阿昌就是这样默默地承受着无名的痛苦。

更有一次,阿昌无辜的被后母推进橡胶片熏房,把门拴上,然后生了一堆火,让烟熏烘他。也不知何来的潜能,阿昌竟然能逃出鬼门关,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阿昌种种痛苦的遭遇,我们都看在眼里,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虽然我家境亦是家徒四壁,总算还能养活自个家人。老妈能让阿昌啖饭充饥,晚上躲进家里和我同眠,算是慈悲一片了,这是母性爱的体现。

自从我家搬迁到西连路十七哩巴都场垦殖椒园后,和阿昌如断了线的风筝,音讯杳然。

在家境许可下,我在古晋中华第一中学读完高中当教师去了。之后,也成了家。

一幌间,已是五十年的光景……

一年前的某一天,有位衣冠楚楚的陌生人到寒舍来找他要找的人。嘘寒问暖间,道出彼此的身世背景后,确实是失散了半世纪的童伴——阿昌。他是经过好几个管道才寻上门来。只见阿昌容貌已改鬓毛催,而我也没好到哪儿去,真是感叹岁月催人。

阿昌道出他一生最大的憾事,是未能在我老妈活着时见她一面。他无时挂念、感恩老妈苦中相救,才有今天活着的命。语中带泪地哽咽着话不成。

曾几何时,阿昌对其夫人叙起往事,如何承受着身心的创伤时,其夫人却说哪有这么悲惨的事,还说阿昌在哄取她的怜爱。

敢问阿昌是否会痛恨其后母时,他轻声轻语地说,人体都在九泉之下,恨只有伤神累体,何必再添一份苦。

每年清明节,阿昌会携带妻儿去扫墓凭吊,足见阿昌就是有宽容、通情达理的能耐。

亲人知道阿昌的遭遇后,便把他带走暂居在其家。这时阿昌才糊里糊涂,断断续续的修完小学。工作了一段时间后,阿昌便到深山野岭去当伐木工人。在伐木营工作期间吸取经验,认识树木的种类、特征、名称,量木桐记重量,样样到家熟练。由于工作勤奋可信赖,便得到老板的器重而升为木山经理。从此便改变了阿昌的命运。这该是一种造化。

反观当了三十多年教师的我,两袖清风是平淡度日的结局,也没好到哪儿去。

小时候,阿昌一路走来没有温暖的爱。今日的阿昌非贵则富,虽生活充裕,却不能弥补失去欢乐的童年。

五十年后,还能和童伴相叙,是一生中断不了的缘,灭不去的情。我好相信这是缘分。

那天相聚在一起时,驱车前往旧地看看。走在野草过头的小径时,像是淹没在凄楚的往事里,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

老地方处处是野草树木,哪还有童年的足迹。何处是老妈相怜相惜的烙印。这时再也觅不回逝去的哀伤多过喜悦。

踏上归途前,两人抓了把泥土,回家去装在盆中种上沙漠植物,让它在缺少水分、养料和呵护的环境中,能否顽强的活着。

踩着夕阳余晖归去,灿烂的彩霞,辉映着和阿昌的身影,堪是影随身行,形影不离,心手相连。

黑夜即将来临,岁月也将流逝,与阿昌的相聚,该珍惜的该惜取。童年的时光已逝,晚年的岁月已剩无几,彼此应相惜。

人证、物在、情真俱在,这些触动生命真实的故事,一切都是真的。

童伴启发着善良、感恩的心灵,是一生的撼动。


(刊登于2010年3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化稻谷魂魄为文字的精灵

#田思

何乃健从初中时代就开始写稿,大学时期读的是理科,后又以水稻专家的身份为我国稻农及全人类服务。他自小的志愿是写十本书,实际上他的著述早已超过这个数量,可谓著作等身。乃健的诗歌和散文都写得文采斐然,写作态度严谨,以一颗善良谦和的心和读者分享其人生经验与生命感悟。在大马文坛上,何乃健肯定是一位颇有建树的作家,影响深远,历年出版的著作都很受欢迎,有的还经过再版。现在乃健打算出版他的诗文总集,我想原因不外有二:一是乃健创作认真,对每一部心血结晶都很珍惜,出版诗文总集有给自己的文学生涯留下纪念的意义,也让喜欢乃健作品的读者得窥全貌;二是乃健的生涯规划,退休之前早已为家庭及儿女教育尽了应尽的责任,作好妥善的安排,行有余力,可以重新整理过去所有写过的东西,让生命回荡绵绵的回音,而且继续造福社会。

迄今为止,何乃健共出版过七本散文集和四本诗集。在马华文坛,何乃健是以优秀散文家与优秀诗人著称。我们就依据他历年的诗文作品,归纳出他主要的文学思想内涵。

一、以平凡的稻草自许

何乃健是国际知名的水稻专家,从青年时代就在吉打的农村帮助稻农从事改良水稻的工作。已故诗人游川曾戏称他“吉打每一头水牛都认识的诗人”。由于长期在乡野田间工作,何乃健对大自然有着深挚的热爱。他经常以稻草自许,虽然平凡而卑微,但始终对人类默默奉献。他的诗文中经常流露着平淡是福、无为而有为的人生哲理,崇尚利他主义与大我精神。例如:

我现在真正明了平淡是福,因为我已深深了解到:让生命变成一株嵌阳光于金穗的水稻,远胜于让短暂的青春消逝之后,只会披着皤然白发,终日摇头嗟叹的茅草!——〈平淡是福〉

许多农民由于不了解生态平衡的原理,滥用杀草剂来灭除田垄的杂草,结果造成虫害的天敌,如捕食性的蜘蛛与寄生蜂数目锐减,失去了生物防治的控制作用,虫害的大爆发于是频频发生。农民眼中无用的杂草,其实在抑制虫害方面,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无用之用是为大用〉
何乃健这种以稻草自许的心态,正是甘于平淡而又不忘造福人类的利他主义所使然。这种思想在他的〈稻草〉一诗中表现得最明确:“很多年前我已知晓/自己只是田里的稻草/静默里为结穗而弓背/无声中为下季丰收而燃烧”。而何乃健最喜欢与年轻人分享的一则佛教故事是〈沾湿翅膀灭火的鸟儿〉。故事中那只为了拯救林火的小鸟,奋不顾身地以自己的羽翅沾着河水浇在火焰上,最后精疲力竭而死,与稻草的自我牺牲一样伟大。

其实稻草精神并非局限于平凡而木讷,何乃健以生花的妙笔,让稻谷的魂魄化为文字的精灵,写出许多隽永而有益世道人心的美文,也启发了许多有志于文学的年轻读者,为“下季丰收”甘作滋养的沃土。

二、以佛教的慈悲为怀

何乃健喜欢佛教,诗文中常带着佛禅的哲理。但他并不是凭空说教,而是把佛理和文章内容融为一体,在不露痕迹之中传达佛陀的慈悲思想和自己的感悟。

当你毅然把我执抛弃,像水滴毅然坚持自我的表面张力;当你以慈怀去包容比尘埃还卑微的草履虫与鞭毛水藻,像荷塘以同体大悲的心胸,去容纳所有的水族,并赋予它们繁衍的生机;当你体悟到生命最高的境界,是下化众生,上证菩提,那么,你就是莲叶上的小池塘,与莲叶下的大池塘一样,涵容着无尽的法喜!——〈露珠与荷叶〉

你看,能够把佛理说得像“莲叶下唼喋的游鱼,对莲叶上的露珠细语”,那么自然,那么有美感和亲和力,这就是何乃健散文的一贯特色。

何乃健出生于泰国曼谷,幼年时曾因逃避战乱,差点被炸弹的碎片射死(见〈曼哈顿烽火〉)。这种与死神擦身而过的惊险经历,使他对生命的无常有深刻的体悟,终其一生都抱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尊重生命,宣扬惜福惜缘,同时强烈反对战争杀伐,特别厌恶穷兵黩武、祸国殃民的极权主义者与贪污枉法、敲刮人民的贪官污吏。他从佛教的慈悲与圆融中找到尘世心灵的真正寄托,愿意穷一生的精力,孜孜不倦地涉猎与推广佛教如沐春风的法雨。

不管天阴或者天晴,绿草只有一个企图:将绿茎四面伸张,遍布沃土或瘠土,从不因为无常而止步。——〈不为无常而止步〉

——这是从无常中领悟出来的积极人生态度。

不懂得惜福感恩,贪得无厌,恶因重迭将衍生出恶果。让贪欲覆的心灵永远不快乐,像冈比亚河口被海水淹没的水田,绝对长不出丰盈的稻子来的!——〈海水淹没的稻田〉

——这是警惕人性贪婪所敲响的晨钟暮鼓!

人类在地球上的劣行却愈来愈令人发指。柬埔寨的大屠杀,使到埋尸的地方太肥沃,连果园里的树木都枯死。波斯尼亚的宗教冲突,一夜之间令整个安宁的村庄,化为鬼哭神号的乱葬岗……——〈白礼拜堂的凶杀案〉

——这是对极权主义者义正词严的控诉。

每次来到千疮百孔的国度,冷眼旁观移民厅与关税人员对游客百般刁难,作威作福,我就会不期然的想起徘徊于荒郊的野狗。这些饿慌了的野兽,以为所有路过的行人,都不怀好意,要从它们盘踞的垃圾堆里,捡拾倒倾其间的骨头,面目露凶光,狂吠不休。——〈不设栅门的花园〉

——这是对贪官污吏“残民以自肥”丑行的形象化描述,其愤慨跃然纸上。

就在这一刻,地球上某些有阳光,或者没有阳光的角落,枪声、炮声、轰炸声,可能就像我们周围的鞭炮声那么震耳。那里的孩子们,走入她们梦里的,不是随着鼓声到来采青的瑞狮,而是炮口还在冒烟的坦克,睡在她们身畔的不是玩具狗熊、米老鼠、唐老鸭、鱼形抱枕,而是难民营里受伤的亲人。——〈除夕夜的信〉

——这是何乃健在许多年前一个除夕夜写给女儿的信,充分流露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希望女儿在享受幸福安宁生活的同时,能对不幸者存有同情恻隐之心,这正是佛教慈悲思想的启示。

何乃健不但在观念上深受佛教慈悲心的浸濡,而且在生活中也身体力行。他宅心忠厚,经常济人之困,这是朋友们都深知的。他对后辈的爱护与提携,从不求回报。这是马华文学界许多年轻人特别尊敬乃健的原因。

三、以中华文化为孺慕对象

何乃健毕业于国内大学的农科,他长期以来的工作语文是英文和马来文,但他却对中华文化一往情深,在文学与思想上始终贯注着一种孺慕之情。由于“爱之深,责之切”,他特别提醒人们在接受中华文化的熏陶时,要去芜存菁,吸收优质的一面,批判与淘汰落后腐朽的一面。这正是何乃健扎根传统而又能与时并进的思维写照。

〈橘颂〉这首楚辞,歌颂橘树“苏世独立,受命不迁,横而不流,深固难徙”的品质,象征了屈原坚守原则,不轻易受诱惑而随波逐流的品格。粽子里如果没有裹入这种象征中华文化神髓的内函,那么,端午节吃粽子与赛龙舟的意义全失。——〈将楚辞裹入粽子里〉

海水到处有华人,因为我们的民族深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在异域落地生根,这些书中的智慧,能让你活得更充实,并且焕发出不亢不卑的精神。——〈想起默默的华工〉

儒家思想讲求中庸之道与“至诚无物”,讲求入世济世;注重达已立人,兼善天下,民胞物与,怜贫恤寡,关怀弱势与不幸者;也强调有所为有所不为,择善固执。这些都是在何乃健的诗文中不时流露的情操。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何乃健除了心仪儒家的淑世思想之外,他对老子的“治大国若烹小鲜”与庄子的“无用之用是为大用”,也以现代环境的例子来加以应证思考(见〈小美人鱼的眼神〉与〈无用之用是为大用〉)。

中华文化的潜移默化,滋养了何乃健这支文坛健笔,而他也以此自豪、自重,在《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后记〉中说:“如果有来世,我愿意做一支平凡的稻草;如果再活一次,我仍然会坚持,在中华文化的沃壤中把根扎牢!”

四、以生态环保为己任

何乃健是马华环保文学的重要提倡者,他所创作的环保散文,大部分收录在《稻花香里说丰年》、《逆风的向阳花》(与秦林合著)以及《禅在蝉声里》这三本著作,后来又辑录为《含泪为大地抚伤》一书(与田思合著)。我在合集的一篇论述〈环保意识的三大支柱〉中,分析了何乃健环保散文的三个主要基础,那就是科学认知、宗教情怀与人文精神。其实这三种精神也普遍存在于何乃健的其他散文中。

水田像一块海绵,能够承受与吸纳高度的降雨量。如果为了发展,把一片稻田转换成铺上了柏油、洋灰的屋地,除非排水系统的容积与疏洪的能力,能够提高五十倍,否则,泛滥将成为发展区挥之不去的梦魇。——〈水田像海绵〉

——这是以科学认知推算申论出来的环保文章。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善于纺丝结网的蜘蛛,那就是诸恶莫做,众善奉行的意念,可惜在成长的过程中,由于无明与我执,像毫无节制的施放农药,把这些善念灭绝,结果恶念如虫害,猖獗地滋生,把心灵变成满目疮痍的田野!——〈心中的蛛网〉

——这是以宗教情操来设譬讽喻的劝世箴言。

西方文化重视自由、民主、法治的思想,是推动社会繁荣发展的积极力量,就像化学肥料是补充养份于消耗和损失后的主要供给者,没有化肥就无法达到高水平的稻产。然而如果全盘西化,过度的强调物质文明,任由功利主义的思想滋长,那么人类的心灵将日益冷漠、僵化,就像长期大量施用化肥之后的农地,土质板结硬化。——〈施肥与文化〉

——这是揭示急功好利的弊病,试图以人文精神来节制人类过度崇尚物欲的追求,维护生态环境,也维护心灵的福田。

以下这段话,是我对何乃健环保散文的概括总结:

作为一位农业科学家,何乃健以他长期在稻田阡陌间从事研究与观察的经验,以他对乡土与自然的热爱,写出了许多优美清丽的散文。他深受传统文化“民胞物与”精神和佛道思想的熏陶,加上精湛的学养,字里行间流露出温文尔雅的气质;以他一贯恬静自适、舒徐自然的的文风,在马华文坛建立了个人的独特风格。何乃健散文中有关环保题材的篇章,都透露出科学家的精细观察、诗人的敏锐感觉与社会学家的忧患意识。他不特别标榜环保,而环保意识自然流露。他这一系列的散文,确让我们看到科学与文学共舞的丰姿。

五、从心灵美到文字美

何乃健的文学作品,一向来都注重心灵的美善、幽美的意境和对生命的希望,这点在他的诗歌中表现尤其突出。他在十二岁时写的这首小诗就可以窥见此种倾向:

那眨着眼儿/伏在枝桠上的星星/不就是秃的橡树/盛开的花儿么?

这种早慧的诗情,使何乃健很会随手捕捉生活中的吉光片羽,化为笔下一首首隽永的小诗,从十多岁时的《流萤纷飞》到六十多岁时的《小诗磨坊》(与林焕彰等合著),都可以看到何乃健美学的灵动与慧思的闪光。例如:

野菊怡然自得地/拥抱着晶莹的露滴/青天、白云、红日/都安详地卧在她怀里——〈几簇小野菊1〉

诗中的小野菊,不就是敞开胸怀的诗人,以怡然自得的心情去亲炙大自然的写照吗?

由于长期生活在吉打农村,他对田园生活有一份浓得化不开的眷恋,而且选择以那里为终老的居所。这对于崇尚城市文明、贪慕虚荣、沉缅物质享受的“文明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但那就是何乃健平实人生哲学的原乡。生命本来就源于泥土而又归于泥土。何乃健那种对田园生活近于宗教虔诚的热爱,几乎成了一种刻骨铭心的“乡愁”。这在他早期的散文中不时流露出来:

黄昏蹲踞在农舍的烟囱上,悠闲地抽着烟斗。

我孑然的在田垄上走着,暮色轻轻地搭着我的肩膀。小住米乡,筑巢在孩子们的欢笑中,我始终孤独如一只茕立看云的鹳。黄昏之后,我总是一个人踱到田里去,让风掠着一绺凌乱的长发,让寂寞撩拨着我的思绪,轻轻地披散在透明的乡愁里。——〈夕暮·冥想〉

大自然在何乃健笔下,是何等的多彩多姿与充满各种生命的活力:

小径转向一片低洼的平原,绿色的瀑布缓流成绿色的海洋,竹稷草和牛角草蔓延四野,在风里摇曳,如曼妙的海藻,山踯躅和山辣椒绽着紫色的花,神秘如深海里的海盘车。不远处的山沟旁,几个割草的工人正围着一团燃烧着枯柴的爝火取暖,那舞动的火舌像触臂四张的红海葵。——〈四月的橡林〉

何乃健对大自然的“乡愁”,在后期散文中更多地升华为对整个大地众生的关怀。他淬炼稻谷魂魄为文字的精灵,让更多人看到生命绿野上的苍苍翠色。

何乃健被称为“田园诗人”与“水牛诗人”,都与他热爱乡土、熟悉乡土的情意结有关;而他那几首写水牛的小诗,或许会成为马华诗坛将来的经典,因为写得太美了。其中一首这么写:

云卧在河里/水牛卧在云里/斑鸠静观牧童的鱼钩/荡一圈涟漪/一尾泥鳅衔着将坠的斜阳/从云后腾跃而起

何乃健中年以后较少写诗,偶有所作,篇幅都比小诗来得长,充满对民族文化的执着与关心社会的忧患意识,如〈掌纹〉、〈粘土〉、〈端午〉、〈灯笼〉、〈撒哈拉沙漠〉、〈霾害〉等。他去年写的长诗〈梦见杜甫〉,是一首为汶川地震罹难者而写的朗诵诗,其悲天悯人之情,跨越时空,感人至深。

从诗到散文,又由散文到诗,我们欣赏何乃健的作品,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一个人要写出美的文学作品,首先必须具有美的心灵。

何乃健是马华文坛上最善于经营美文创作与讲究积极修辞的一位散文家,其行文的最大特点是情文并茂,文理交融。他所运用的各种创作技巧与手法,我在《何乃健散文精选及赏析》这本书中有较详尽的分析,此处不赘。他也曾将他的写作心得与文学观点收录在《荷塘的莲瓣》一书中,可以参考。

结语

从作品的数量来看,何乃健算得上是个多产的作家。从内容与风格来衡量,何乃健的诗文确实文质并重,卓然成家,自成体系,成为一个时代有代表性的诗人与散文家。何乃健有一句小诗说:“蠹虫有时是值得颂赞的/当它咬破书中的谎言”。我想乃健在从事著作时,一定以这句诗自我警惕。他写的都是肺腑之言,都是活生生的现实与存在于人性中的真善美。

从乃健身上,我们看到文学、科学与宗教的美妙结合,也看到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如何将职业与志业调协得如此和谐,如此惠益人心,流泽广泛。

因为这样,我乐意看到这套《何乃健诗文集》的出版。

2009年11月5日

(刊登于2010年2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2010年5月20日星期四

十二月的倾诉

#曾经沧海


小时候,没有让小孩子伤心的事,有的是尽情的玩与乐那怕是家中已没有粮。

每逢年节,更是欢腾忘我,毫无忧虑,因为那就是童年的美、乐、本事。可以嘻笑,哭闹,天晴下雨都可不拿伞,河里林中尽是床。

人的一生是先甜后苦?

我怀念的是每年十二月份,因为已是年底,也就是长长的学校假期。那一个年代,年底等于欢庆自由放纵,不用上课与解脱相差不多吧!还有天天可以跳跃农田,野外观蛙寻木薯,邻居家做客,胶林检干柴野菜以及不知名的花……太多美妙的事箩筐满满,一级棒。

最重要的是没有功课,没有人唠叨,田园生活可是无忧虑,到處是新鮮空氣,心花怒放,不快乐才怪。

那有小孩不爱奔腾嘻笑?

童年也无什家事国家事须要知道的,这个年代该是人生快乐的泉源,是他的天赋去游戏、是自然规律呀。

我想今天的儿童可未必如此写意,因为有太多的补习了。

而现代的家庭在城市里,空间太小。叫孩子门如何去感受清新、扑实、安全、自在?

父母们也忙碌于里里外外的生活,那能全程与孩子共享童年?

其实几乎所有的玩乐都有结束的时后,假期也不例外。长假一完,就是伤心的开始,心中有百般的不愿意,延续下去的就是下一个新的年初了。唉,又是开学了。

唯一难题也是好玩的是大雨。十月开始就段段续续大雨小雨了。每年的十二月初雨很频泛,难得早上天晴,过了中午就天灰天黑了。

妈妈尽量早早起身,先晾好衣服,才出门做事。当然午后的大雨突然而来的会叫大人们收衣服得很狼狈,做子女也忙的不欲乐呼,还边拉边扛衣物篮子倒蛋多过帮忙。

当雨下了一阵子愈来愈大后,母亲会叫孩子们帮忙拿出大大小小的木捅塑胶捅称水。这个差事太好了,因为我们都会变成湿淋淋的。过后就可做露天沐浴,那是大人与孩子们皆大欢喜,而在我们的身心是绝对快乐、清爽、兴奋哟。

下雨天的玩乐是很多的。当大雨溢满道路,把分岭都淹盖了,我及邻家小朋友们就把满地的黄泥水当做天然游泳池,又喊又叫,那会认为还有山硼土裂的危机呢?

记臆中,细雨事关母亲发愁的时刻,是令人担忧及伤感,是属于大人的。尤其是清晨时分的毛毛雨,又拿伞什么的,好像每个人都驺起眉头,所以连小孩子的心情也受影响,盼望的是曙光快速出现,妈妈笑容也重现,好让我们又有自由,撒撒娇。

说实在的,没有人间烦恼、恐惧或沉重,就是美好的儿时。童年无梦幻,相对的也应无敌对的大是大非。大人的常规,就由他们去看与待,我们小孩就做好孩童的玩意吧。

快乐的十二月,美丽的岁月,慢慢的听我细叙、倾诉……


(刊登于2010年1月24日《星座》文艺副刊)

三弦琴的联想

2008年连心文学奖佳作奖

#丘梅丰


什么是三弦琴?顾名思义是三条弦的琴。换作是吉他或小提琴的话,没有人不知道。我敢说除了老一辈的人以外,诸如现在的华乐团也很少有这种乐器。偏偏我家就有一个少之又少的三弦琴。

在五十年代,我还在念小学。当时除了收音机以外还没听过电视这个名词。在乡下,到了晚上除了听广播,可说什么娱乐都没有。可是我老爸却有他自得其乐的法宝。你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原来我家有很多华乐乐器哩。

我常常在想别人家的小孩子都能够在晚上安安静静的做功课。可是我们家就不能,因为老爸不是二胡就是扬琴,不然就是三弦琴,而且弹奏的音乐可不是流行曲,而是古老的潮州音乐。在我们来说不是享受而是受罪。我们众兄弟姐妹对老爸的行为很反感,总是希望他早一点收工。还好,阿妈有时会对爸说小孩子要睡觉,大孩子要做功课,奏完这首歌早点休息吧!

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有一个天真的想法,就是把这些乐器送到远远的地方去,让我们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去。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念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在乡间村长的提议之下成立了一个慈善社。这个慈善社提供各种服务性的活动如有婚丧的时候要有锣鼓队和乐器演奏。由于刚成立而又缺少经费,慈善社也只是商借一间米较的雨盖晒谷场做社场。乐器来源方面,每个人都知道老爸有一套如唢呐、二胡、三弦、扬琴、大锣、大鼓、长短箫、笛子和古筝。在村长的游说之下,商借乐器已成定局。除了要老爸当培训之外,也担保不损坏乐器。每次要用之时一定用车子载来载去,后来为了省麻烦,索性寄存在米较的谷仓库里。然而老爸却担心乐器会被老鼠咬坏,所以要求另外间隔一个房间存放也被村长和业主所接受。

除了古筝以外,所有的乐器都在出借的名单之内。原来在老爸任职的学校有一位女教员在每个星期六下午都来我们家向阿爸学珠算。以前的学校是全日制的,星期六也要上半天课。有一回已经超过预定的时间,阿爸以为她不会来了,就把所有乐器拿出来擦拭一番。不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就叮叮咚咚的弹起古筝来了。等到一首歌奏完女教师也进门了。当她看到这么多乐器的时候,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依稀记得那个下午除了谈音乐,好像算盘都没有用到。老爸哪,好像遇到知音人一样,一打开话闸子就谈到天都快黑了才想起还没学珠算哩!也就是打从那天开始,以后的拜六女教师来我们家可不是学珠算而是学古筝了。

女教员学了多久的古筝我们不记得,只知道每个拜六都风雨不改的准时来学。知道有一年年终快要放假的时候阿爸说明年女教员不能来了,因为她已经收到调职的通知信要到外地去教书了。有一件事是我们意想不到的是女教员在离开学校之前突然要求老爸爸古筝出让给她,而老爸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因为在当时即使你要学古筝也无从学,要买也无从买。为了这件事,老爸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总是说很后悔收了这个学生。还好阿妈说了一番话老爸就开窍了。原来妈说,我们家里的乐器这么多,何必为了一个古筝而烦恼?你啊,对牛弹琴的时候多,遇到知音的人少。你不是常常称赞她有音乐才华吗?依我看,别说出让,即使送给她也不为过!

到底阿爸和女教员在学校一起任教也好几年了。除了学珠算、学古筝,大家都已经惺惺相惜。听妈说,后来爸真的改变思维就把古筝割爱送给女教员了。

在慈善社的培训学员当中,不知是谁露口风给村长说老爸以前有一个古筝,不过已经送人了。村长知道后又游说老爸不如把乐器捐给慈善社,老爸同样不答应。因为乐器来源不简单,原来所有乐器都是阿公从中国带来的。然而,在村长和众社员三寸不烂之舌的要求之下,老爸只答应借而不捐。不过在我们的印象之中,借和捐差不了多少,因为所有的乐器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家了。

凡事都有意外,正当我们以外从此天下太平的时候,三弦琴又回来了。我们战战兢兢的问老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爸才说所有的乐器都有人玩,唯独这个宝贝无人问津。与其让它在仓库里发霉,不如把它带回家吧!三弦琴虽然回来了,阿爸却很少弹,只有在百无聊赖的时候他才弹一会儿。

阿爸其实很爱我们的,只是我们年纪小体会不到。在我们长大后,为了感恩和弥补过去对老爸的反感和不敬,我又买了二胡和扬琴给他。可是老爸已经没有从前的雄心壮志,只是偶尔拉一下二胡或者把扬琴拿出来让小锤子在琴弦上飞舞弹奏着我们不知道的音乐。

阿爸离开我们后,我们才体会到他怎样含辛茹苦把我们抚养长大,当初我们又怎样错怪他拨弄乐器吵得我们不能好好做功课。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在,徒呼无奈!

奉劝世人:孝亲敬老要趁早,莫等阴阳相隔时,为人不能尽孝道,遗憾终身太迟了!


(刊登于2010年1月24日《星座》文艺副刊)

静思 诗展

〈若即若离〉

乍看之下
你就近在眼前
双手捧着我的心
活泼乱跳的心

定睛一看
你却远在天边
身影变得模糊
幽灵般的模糊

若即若离 若隐若现
这感觉叫人难受
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我该何去何从?

15.8.2009


〈网络陷阱〉

袅袅衣裙 淡淡幽香
飘入 多少郎儿的春梦
闪闪剑光 声声雄赳
刺破 多少姑娘的芳心

不为风花雪月
夜夜难眠
不为落叶纷飞
泪泪相思

十指如神引
游览在山明水秀间
妖女饮血不出奇
怪男食肉非稀事

无痛无痒
何须惧怕
古有姜太公钓鱼
今有妖女怪男
饮尽青肝涩胆
食遍单肠纯肾
实乃不足为奇

12.12.2009


〈梦想〉

轻盈的双翅
在前进的列车上
扇动着 旋转的气流
忘却旅途的漫长

小巧的身躯
在拥挤的人潮里
引领着 青涩的目光
穿越繁华的诱惑

迎面的风为它充电
两侧的景色为它鼓掌

造就了 无数
不疲不惫不劳不累
不易言悔的
飞舞的 蝴蝶

22.11.2009


〈当诗人不再是诗人时〉

当诗人不再是诗人时
当诗人不再是诗人时
思念不再凄美
因为 树的眼泪
只是落叶

当诗人不再是诗人时
灵魂不再眷恋
因为 海的呐喊
只是浪涛

那年
痴情的风
在月下吻别
不过是月亮的倒影
为它见证

此刻
双手掏起的
不过是冰冷的江水

当诗人不再是诗人时
夜 不再寂静
因为灯火已经唤醒了
沉睡的心

1.1.2010


〈失落的童话〉

沧桑的笑
在童话的国度
停格了
粉红的泡沫
竟落得 一片狼藉
那是人鱼的痴情
抑或 小鸭的寂寞

凝固的泪
在童话的边界
升华了
金色色苹果
结成了 满枝无情
那是公主的单纯
抑或 矮人的忠诚

躲不过 野狼的追逐
攀不上 豌豆树的高度

孩子们遗弃了
太阳底下
渐渐融化的糖果屋
赶在日落前
跨过 高高的城堡前
高高的门槛

23.11.2009


〈网络战士〉

我 何止敏捷
跳跃 在崎岖的键盘
如 万能的魔毯
穿越时空
横渡银河
一如 骁勇的战士
轻蔑地挑衅
不可能的宇宙

快速的enter
转变 情况危急
Alt 是陨星坠落
传呼 救援部队
Shirt 有惊无险

返回地球表面
带着月光的诅咒
角落哭泣的青春
逐渐泛黄
日益消瘦
那是 无敌的少年战士
锥心的痛啊!

12.12.2009


(刊登于2010年1月24日《星座》文艺副刊)

山雨

2008年连心文学奖佳作奖

#楚天


假日里,终于有一难得的机会去登山,心中竟有陶渊明《归园田居》:“久在樊笼里,复得反自然”的怡悦心情,彷佛是“少无适俗运,性本爱丘山”的天性使然。

说是登山,不如说是走山,因为有柏油路从山脚直上山顶,没有攀登之难,相较于多年前为了一探深山中的比达友村落,翻山越岭步行来回10小时算是小儿科了。这次登山,稍大的挑战不过是前段10分钟左右的约40度陡坡,过了这关,就完全没有成就感可言了,除了走山厓的步道。

从山脚一进发,友人就告诉了许许多多的各类草药,可惜我对草药是门外汉,竟可怜地图有羡慕之情,却不能与其高谈阔论,这是一憾事。最终印象最深刻的竟是堕胎草药、治癌草药及有毒草药罢了。

不过,我尤喜欢途中的山中景色。

在山脚下时,已是午后的阴天,欲雨的天空让登山的路途充满了凉意、诗意以及情意。后来,刮起了风,飘来了溦溦,掀起了热带雨林的海涛,一波接着一波。

风起,是山雨的序幕,是山林游戏的开始。没有风,我们只能看到单调的、沉闷的、聊无生气的树林。偶来的鸟鸣、蛙啼、虫叫不过是山百无聊赖的呵欠,垂直而下的落叶是山瞌睡的惺忪。所以,我们无法感受山灵动活泼的生命力,而风夹着雨的来临,我们才真正体会到山喜雨的天然本性。山喜雨的滋养,就像婴儿喜欢母乳,能得到母乳的吮吸,山的赤子之情流露无遗。所以,登山是最喜有雨的。没雨的登山,算是‘走宝’的登山,属于最低境界最低层次的登山了。

在风中的山里景色,尤为多变。我尤喜欢看着翻飞的叶涛及落花。这时的落花是叶涛溅起波澜壮阔的浪花,让人有了气象万千的胸怀;这时的叶涛是落花舞出千姿百态的旋律,让人有了豁然通达的顿悟。于是,叶涛与落花融成山林的交响曲,足以使所有的听众如痴如醉。此刻,若洒下细雨,细雨就成了音符的化身,随时沁入心脾,让人感动不已。

风还可以将山林的姿彩变化出四季的美丽。各类的植物被随着山势呈现不同的景观,在前进的沿途就像等待贵宾莅临的迎宾者,不厌其烦地恭候大驾。他们的装扮,只有细腻的观赏者才会看到他们的贴心及用心。错过了留意,就必须等待风的来临,让风掀起如少女隐藏的羞涩与腼腆,再慢慢地流露情感的含蓄及奔放。山林如斯的感情像极四季的出现与变化、更迭与展露。友人娓娓说着这里有甚么花甚么树,那里有甚么花甚么树;下面有甚么花甚么树,上面有甚么花甚么树;那些花有甚么样的颜色,开甚么样的果;那些树有甚么样的叶,叶面和叶背有甚么不同。听着诸如此类山林景色的丰富与美丽,就如经历四季的丰富及美丽。

登上山顶,适逢狂风大作,但登极之乐让我们无惧风神的肆虐,反而有极目的泰然舒畅。孔子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说,我们有老子出世忘忧小国寡民不争之思。我们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战栗及悲慨,我们有的是安适自在的欢乐及知足。我们骋怀,但不邪辟。我们就如山林中的原住民,陶然忘机地守着最初最真最纯朴的感情以及乐土。突然,豪雨终于潇洒地落落大方地与我们见面了。骤急且丰沛。

“这里就是这样的了!”94岁的比达友长者说。
“风要来就来,雨要来就来。我们已经习惯了!”
“这里就是这样的!”长者补充说。

我们在他约60岁,未婚的长子的小店屋内避雨,小店屋经营一些杂货供给山上的必需。下着大雨,他的长子仍旧赤着上身,露出魁梧壮硕的体魄,静静地坐在角落,而我们却被雨的寒意瑟缩,于是向他买了花生拼命地啃了起来。吃花生需配酒,可惜这时不是佳节,不然buah tampoi 酿成的tuak酒,在雨中与众人痛饮,更能感受山雨或絮絮、或喃喃、或喋喋、或嚣啸、或衅舋的情怀述说着一部史诗的壮丽。

就从拉惹布洛克时期说起吧────雨说。
就从这一片婆罗洲岛说起吧────雨说。
就从第一棵种子萌芽说起吧────雨说。
就从有了第一座热带雨林说起吧────雨说。

从怎样的开始说起都可以,最重要的是所有的故事有人愿意说有人愿意听。只要你静静地听着,你就会听见山雨说着许许多多的故事。所以,我深信山里有许多没有被挖掘的故事,就像这里的比达友村落的故事。寥落的20户左右的人家以及患有老年痴呆的长者约略只记得这里是比达友族开枝散叶的发祥地,有既定的丰收节却没有了长屋,保有了原有的习俗地却没有了年轻人,身上刺着依稀记得的图腾却再也记不牢还有那些传统文化习俗,有了吉他却忘了祖宗的鼓乐。听着这些故事,彷佛山雨是一种眼泪,一种最后的结晶。眼泪也好,结晶也罢,山雨终究揭示了一种命运的预告,无需彩排及预演。

原以为城市的市侩、庸俗、混浊早已被山雨洗涤的我们,好让我们沉浸如在石灰岩洞中发现瀑布时,将身心淋浴在水的怀抱,可以沉淀并宁静地享受愉悦的满足。可惜,老人说,一条柏油马路铺上来后,一切都改变了。改变静静地到来,了无痕迹般就像岁月将人们的白发由内而外地蔓延开来,等到发现时已是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改变的,一切终究是要改变的。

趁着雨势较小,越渐昏暗的天色中,我们离开了。山雨相随,在芭蕉叶上依依地说:“你要再来,我等你!”眼眶滚热的泪水立即流成长长的隐泉,滔滔如山涧一路相送。


(刊登于2010年1月10日《星座》文艺副刊)

至少,最甜美的还在

#曲子


凡是值得思考的事情,没有不是被人思考过的;我们必须做的只是试图重新加以思考而已。
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


是的,“世上受过毒害的树
还能产生比生命的甘泉
更甜美的两个果子:
一个是诗歌
一个是友谊“。那么,即使
——“当我寻求一个公正的人
而不可得,最后
只好把灯笼吹灭,高叫一声
‘这样的人已经不复存在’时
我——(卢梭《孤独散步者的
遐想》,散步之八)——
这才发现我在这世界上
是形单影只的
孤独人了”

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印度婆罗门高僧
那棵“受过毒害的树”上
最甜美的那颗还在。
……不断,我经过树下文摘
信念的甜量与沉思的洌度
也都续存……

2009

(刊登于2010年1月10日《星座》文艺副刊)

葬礼

#蔡羽


黑衣都在左胸口
(靠近良心的地方)
别上一朵汨罗江的水花
然后推开衣柜的门
去参加一场葬礼

在坟前
默哀
墓碑上
两个大字合共十划
在云深不知处的扣留营
瘁死

(葬礼现场
竟传来棕香
莫不奸臣当道的楚国复辟?)

离开前
所有黑衣抓一把带有木槿香的泥土
丢入坟内
历史将在这里
长成一棵不必立碑的树
伸手抓着
被强迫变色的天

坟头之上
天空之下
飘飞着两千万张选票的灰烬

10-5-2009


(刊登于2010年1月10日《星座》文艺副刊)

#葳蕤


低低濕濕的泥
軟軟滑滑的苔
如絨毛氈鋪著
柔柔的
歇息著
傾聽土地和平的喘音


(刊登于2010年1月10日《星座》文艺副刊)

变。恒

#银夜


时间是移动、是善变、是不定的。所以没有任何事物是永恒的。时间就这样一直不断前进,永恒。

车子停下,在一扇黑色铁门前。我下车,抬头看向铁门后的褐色半独立房子。那栋默默装满着我的童年的房子。那扇铁门曾是银色;那栋房子曾是白色;那曾是我的家。

看向左侧,从前妈妈常停放车子的小矮树,现在已是一棵高枯的老树。它是纪念我的诞生的树。因此在它变得年迈且充满智慧的同时,我也变了。曾经,我小小的胖手只能抱住它的树干,而今我可以握住它的枝干,碰触它的枯叶。还能看到它红彤彤的花开吗?我想。

回到车子的身边,我跳过了铁门,尽量往里边看。黑色铁门的后方是二十年前的我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地方。很多东西在搬家的时候被搬走了,很多东西自从搬家了以后被改变了,却也有很多东西在搬家多年后的今天仍然存在着。二十年来都搬不走、变不了的东西。是那满满的回忆。第一次说出的文字、第一次踏下的脚印、第一次拔掉的乳牙——满满的第一次。我们谁也没有忘了这些回忆,却怎么也搬不走任何一个回忆。它们就这样一直在那里面,永恒。

那扇黑色的铁门紧紧地关着。像个防止入侵者的守卫。没人会再为我打开这扇铁门,即使我听到了妈妈不耐烦的呼唤声,催促着我快些进屋准备吃晚餐。我在那面洋灰地上看到花园,年幼的我正和隔壁邻居玩着兵捉贼。那间黑漆漆的冷气房是清凉的阳台,我和家人在中秋时赏月的地方。再也没有音乐像从前那样从这栋房子里传出。一切浸淀在沉寂中,拌和着我的回忆一起沉入至深处。

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狗吠声打破了深默。是只黄色的小型狗,跟这栋房子格格不入的狗。这防线该是属于高大的黑狗的。属于吠声浑厚凶猛的“黑仔”的。

“哦,原来是你。又回来看你的老屋啦?”有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嗯,你好吗?”
“很好,谢谢。要进来坐坐吗?你可以在这待久一点。”
“不了,谢谢。我该回家了。我家人在家等我吃饭。再见。”

车子启动了引擎。我开始出发回家……


(刊登于2010年1月10日《星座》文艺副刊)

父啊,念你!

2008年连心文学奖首奖

#黎平


平安夜,心情复杂。丁点失落,些许感伤,满满的思念。

今夜,我是真的很想、很想你。

去年的此刻,孱弱的你躺在床上,以干瘪的手握着我,轻叹道,此别是生离,亦是死别。你眼中满眶的不舍,仿佛化为无比锋利的刀,一刀刀地划在我的心窝上。

难受,是无法代你承受病痛的折磨。难过,则因为明了任凭我如何不甘、不舍,父女在世的情缘,已经步步趋向终结的尽头,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果然,一语成签。再见你,已是披上白布的相中人。

深深一鞠躬,泪亦决堤。你的遗照前,我在无声的忏悔,内心纠葛着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见不了你的最后一面,我不是没有遗憾,只是我更加相信,在你苟延残喘的弥留之际,你并不愿意让我亲睹这一幕。我的眼泪,只会让你愈加眷恋,不想放手。

所以,当我在四百多公里外的天空对着你默喊:“别等了……”,你都听到了,虽然那时你已罩上氧气罩,合起双眼,静静地等待弥陀的接引。

当你的心跳指数归零的那一秒,赶路途中的我,不是毫无感应。毕竟你我是三十余载的父女,缘浅却情深。透过车窗,仰望蓝天,仿佛又见到你带着腼腆笑容的脸庞,耳旁尚有你的盈盈笑语。

是的,你解脱了,肉身不再受苦。

手机记忆卡里,你与罹癌前判若两人的最后身影,让我看了泪眼婆娑。你受苦了,儿女的无法感同身受,让你累上加累,苦上加苦。

原以为已平静,早已坦然接受你的离去,殓尸房内父女再见,却已阴阳相隔的打击,让我不能自制的激动起来。轻握你的手,熟悉的温暖、有力已不复在,触摸你那冰冷与苍白的手掌,我是噙着泪,俯身在你耳际呢喃:“爸,我来看你了!”

伫立在你的大体面前,心中涌起的是“这么近,那么远”的感悟。

想起小时候,小手牵着大手,拉让江畔夕阳余晖下,有一老一小牵手散步的身影。记忆依然鲜活,奈何却有斯人已远去的伤感。

丧礼结束的那一晚,翻阅你生前的相册,我举起相机,一一翻拍,是为纪念,也为掩饰我对你的思念至极。想起你此刻一人孤独地躺在黄泥地里,我在心里反复呐喊:“爸,你回来啊!”

从家乡回到打拼生活的城市,常有你相伴在侧的幻觉。触摸你常坐的那张椅子,经过你常用餐的茶室,啜着你爱喝的咖啡,怎能不叫我触景生情?

父亲一生克勤克俭,对5个子女一视同仁,生前如此,死后亦如此。你把遗下的微薄资产平均分配给5个子女和病榻前细心照顾你的长媳,兄弟姐妹中,无人有异议,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子女和睦、友爱。

一直坚信,父亲赋予我们最丰盛的财产,是满满滋润心灵的爱,这份无价的爱,远比物资更丰盛。

父亲年轻时与至亲合资经商,却受尽委屈和不公平的对待,即便是走到了分家的结局,但父亲由始至终未曾怨叹,甚至不许我们在他面前力数至亲的不是。

至亲临终前,父亲还第一时间拨电向我传达噩耗,语调中尽显哀伤。你的大方,反倒凸显女儿心胸的狭窄,让我有自惭形秽的难堪。

这就是以德报怨吧!更是你以身教取代言教的体现。你不是什么圣人,但“放得下才拿得起”的情操,却叫人动容。

你走后,为你亲拟的讣文,一字一句隐藏着对你离去的不舍。墓碑上,有你和蔼可亲的脸庞,墓碑下方,有我托人为你刻上的文字。

“爱,生生不息;念亲恩,永在心”。父女情长,没人比你的女儿更懂你,以文字为你总结你79载的人生路,是你走后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或是思念过度,你常来我梦中做客,父女俩总在梦里天南地北地畅聊一番,无奈梦醒时分,你已从我的梦中飘然而去,孤单地留下眼角还挂着泪的我。

月初,母亲在家里做起你生前爱吃的薄饼。大哥捎来短讯,说吃薄饼是为了思念你。

大姐也说,考了多年,终在去年通过教师晋进考试。一切,是父亲您,在冥冥中庇佑。

幼弟拨来电话,嘱咐我在新年期间回乡一趟,好一家人整整齐齐到你坟前上柱香。袅袅香烟,传达我们对你的思念之情。

是的,你的五个子女以不同的方式在想你,各自努力说服自己接受你已不在我们身边的事实。

你走了,我总在晶莹的泪光中忆起你。心坎里,你举足轻重的位置,无人能撼动。

周年忌的今天,不信来生的我却在心中对你默念,若有来生,真有来生,就让我再做你的女儿,喊你一声“爸爸”!

亲恩情未了。失去了父亲,我逢人就说:“请珍惜眼前人”。

没有你提点的日子,我会努力过好生活,唯有如此才能让你走得轻安自在。尽管思念依旧无尽。


(有关文学奖由风行文化事业社主办,联星企业有限公司赞助)


(刊登于2009年12月27日《星座》文艺副刊)

三言三语

#湫翎


眼泪是我的一道河
河里有许多各种各样的鱼
黄、红、彩色以及灰色
鳄鱼公公最讨厌灰色的小鱼儿
一见它们就穷追不舍

快乐犹如一只海豚
跳跃着,往向美丽彩霞
鲨鱼伯伯也受感染了
不停地向前闯
欲冲刺另一个春天

怨言仿佛是一只只小蝌蚪
游来游去,不受拘束
几个乡村野孩子坐在溪边
举起鱼网一捞
顿时 它们已成了青蛙


(刊登于2009年12月27日《星座》文艺副刊)

长春花

#菡萏


熊熊火焰燃烧
惊醒人们的睡梦
校舍无情地被烧毁
许多人不愿去接触废墟
劫后残留烧痛的记忆

黄昏时分
却有一人影子
长长的投射在光与影中
废墟的一个角落
那渐渐变白的短发
沉默的身影依旧
挺起不屈的脊梁
熟悉地每天傍晚出现
斜阳下
为破花盆中一棵不起眼的
长春花浇水
支撑着民族的根

纵然日落西沉
仍坚守这片母亲似的土地
期待
明天早晨,看见
紫色的花朵绽放

后记:2008年写在长楠中华公学火烧后


(刊登于2009年12月27日《星座》文艺副刊)

既没晚来,也未早走

——〈悼词〉读后,向奥古斯特·康特布丁先生致敬

#曲子


震撼空间一点六秒随绝响滑
过临界角。节目表上没印出
奥古斯特·康特布丁先生的出场序
两排节目间总留有他回声拿捏的时空
一回回合起整座剧院辉煌的掌声
既没晚来也未早走,“既没折磨过谁
也没使谁感到厌烦”。

·

人散之前,再一次完美休止曲终的尾音
奥古斯特·康特布丁先生的
背影如纱,但感动——既没晚来,也未早走
不是主旋律有什么关系呢?
2009


脚注:一篇题为〈悼词〉未附署名的小品这么记述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奥古斯特·康特布丁先生——“他不曾制定过造福人类的宏伟计划,也没有产生过改造世界的雄图大略,甚至一生中从未当众演讲过……当我们伫立在他的灵柩旁时,内心无不充满悲伤与怀念。他把许多自己的事都忽略了但却做了更多的:他养活了自己的妻子儿女,教育了后代,赡养了自己的父母。他种树,扎篱墙,交税纳款,偶尔还喝一点葡萄酒。他既没有折磨过谁,也没有恐吓过谁。他没有使我们感到厌烦,也没有使我们感到无聊和空虚”。


(刊登于2009年12月13日《星座》文艺副刊)

《父亲的退化论》- 致阿玩

#eL


這半島一開始是父親,很潮濕。
后來這房子是父親,很寧靜。
再后來這口井是父親,很深沉。
最后這暮色是父親,很冷清。


(刊登于2009年12月13日《星座》文艺副刊)

妈妈

#雅凡


妈妈走了
象一只从未曾放飞的纸鸢
在三月风来临的时候
是谁将领你去认认风,摇摇晃晃
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梦来自
那里……妈妈
蓝蓝的天空
某一天它会不会托起你那断了线风筝
来我的梦里?

妈妈的心事里
有很多我错过的一个远行
虽然我让年少的不如意
向你已经无法荷负的心脏挤压
我可知道妈妈你的心事里
有无数彩色的伞
飘在几度天空
每一伞有个你的盼望
我没有读懂的,
你不诠释的。

妈妈在心里
有昨天的轮廓
却总是雾水濛濛
好怕有一天雾水散了
我会记不起
吹起大地春光的风
还有我无法弥补
没有好好爱你一次


(刊登于2009年12月13日《星座》文艺副刊)

渎职医生(下)

#墨人钢


那些夜里,他暗暗地哭,眼泪落在板儿上啪啪地响,他不能被人看见,抓起送到口里咽下,这颗颗是仇,是恨!一夜的气愤,他的胸膛抽得发痛。快到集体上厕所的十分钟时间了,睡在他身边的一个老犯人因为昨夜没睡好,骂他一句,无耻。

你无耻!老子搞死你,信不信?他双眼血睁,做出要狂搞他一顿的样子,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凶狠,出语这样恶毒。

没想到他的话一出口,号子里立即发出一片喝彩声,哟嗬嗬!哟嗬嗬!大家都以一种异样赞扬的眼光看着他。

老犯人服软了,装没听见,下床站队,挤厕所。每人无论大小便三十秒,他正紧张。这次让墨小飞心里激动不已,他震住了老犯人!他墨小飞也被人看重了,他高兴了好一阵,说不出的幸福感。他现在觉得做人就该这样。

天热,没有足够的水喝,他一连十天都没有大便。他就不明白吃得那么多东西都去了哪里。之后,进入劳动班参加劳动。劳动内容主要有:做手提袋,折宣传品,包卫生筷。一天紧张的十七八个小时下来,困得脑袋还没有沾到枕头就昏死了。这天,他睡得正香,眼睛半睁半闭,被人揪住了。他睁开眼睛,发现墙边已经排满了“开飞机”的人,现在就是让他墨小飞去开也是没有地方了。这回是牢头来了大动作了。牢头是六进宫(第六回入狱),老河底子(惯犯),受警方委托管理犯人。而另一个带头揪人开飞机的正是睡宽板的老二,号子里大小事都镇得住,整起人来绝不留情。

他们正在比赛整人。形势紧急。

现在墨小飞知道自己将是下一个被整的人。他一想到开一天一夜的“飞机”,浑身骨头战抖起来。他强忍着,他现在有一个念头,必须马上公开整一个人,显示自己的“正义”和“良心”,才能免打!这群恶人永远不会相互理解,他们只理解“正义”。

墨小飞的眼睛转动着,无法主持一次“正义”的紧张和痛苦折磨着他,他盼望着能再有一个机会从天而降。无奈,现在很多号友是什么罪进来的,他还不知道。他突然想起那个睡在最边上的小伙子,骨瘦如柴。昨天他手脚太慢闹得大家都加班,这个事得算帐!真是很变态,他必须要把这个懒汉揍一顿。要揪出来,公开搞!

他指着小伙子对揪着他的人说,他比我还变态,等我先揍揍他!他语气有些怪,似乎是在求情。求情是会让这里的硬汉子们瞧不起的。他于是强作镇定。

他正要扭身过去。那个懒汉伸起头来看了看他。他看见了懒汉在狱外被打得化脓的脸和胳膊,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可下拳的地方。看着都害怕。打哪里呢?他心一下凉了,攒紧的拳头松下来,不敢再看,垂下头,弯着腰。

他的胆怯让人们很气愤。你他妈的软蛋!他的臀部挨了一脚。

他不敢喊疼,被逼到墙边“开飞机”。他的头向下低着,眼睛胀得发花。他从自己的裆下看见了很多倒着的相互敌视的脸。铁窗外有星星——那些神秘的眼睛。他现在多么渴望它们能给他勇气和力量,让他公开整一个人,向大家证明一下,他墨小飞是多么有“正义感”,多么哥们!他渴望大家给他机会,别打他!他得狠狠地下决心,要尽快掌握一种最基本的生存本领——打人!他在内心里乞求着:打人!打人!……

墙边一排人,牢头整的人在左,老二揪着的人在右。他们相互比着,较上真了!这两个人在号子里整人谁也不敢干涉。一般得罪老大老二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很多人会一起上,把他干趴下。他知道一山不容二虎,他俩天生是仇人。墨小飞记得,从他进来到现在,这两个当家的相互没说过一句话,总是气臌臌的。但老二又似乎并没有想做老大的架势。他们究竟是在干什么……他开着“飞机”,两眼一昏,又倒下了。

现在他每天一起床就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敢于下手!要狠狠地搞!他想象着自己在搞别人的时候,干净利落,既不惊动警方,又解恨,不由激动起来,兴奋起来。想起自己在证明自己的“良心”的时候是多么威风,他在想象中把号子里的每个人干了一遍,干了一遍之后他似乎轻松快活多了。

终于来了机会,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听大家愤恨的议论,号子里又要来一个新犯人,是一个抢劫犯。从大家的口里他知道这人也很变态,为十块钱居然去抢劫。他觉得机会来了,他当时一瞪眼睛大声嚷,这人变态之极!明天老子要好好教训他一下!但是他话刚说完就看到了几个人的暗笑,他知道他们瞧不起他,但是他决定明天一定要搞,他要坚决抛弃同情!丝毫不能有所犹豫。他在心里后悔地骂了一下自己,贱!但是他相信他的出头之日马上就要来了,全在明天那趟走板(新犯人进来时被老犯人打)!

吃了早饭他就在板儿上坐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门。筒道里一直没有声响。他在等,他能等!他坐了半天真是饿得很。他转移了目光,开始盼着开牢饭。

门咣当一声开了。一个长着鹰眼睛的犯人被带了进来。安排了一阵之后,狱警就离开了。墨小飞觉得是时机了。他从板儿上爬下来,正准备去揪那个鹰眼睛。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他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发现老大和老二揪在了一起!他们在拼命!老大突然用肘子死磕老二的肚子,老二挨了一下,但是他硬起肚皮,把肚皮拉得像一块钢板,拍了拍,笑了笑,作出无所谓的表情,然后一膝盖头狠命地往老大的裆下撞去,打在老大的大腿上,顿时老大脸色铁青,猛一翻身掐住了老二的脖子。老二也伸出手掐着老大的脖子。他们僵持着。

这时没有任何人敢插手。大家明白,这将决定谁是这个号子里真正的头。没有人喊官方,号子里有个特点,大家自己的事自己弄,一旦惊动警方,就会平均挨罚,轻则关禁闭,重则加刑。大家最恨动辄嚷嚷的人。

老大和老二互相掐着,头上的汗像雨淋,都屏住呼吸。老大已经被掐得口吐白沫,白眼直翻。老二也脖子发紫,变粗。

做为一个医生,墨小飞知道,再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人命!他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完全忘记了新来的那个犯人——他的猎物。大家也都忘了应该主持的“正义”。

突然,老二把嘴凑到老大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老大一听,猛一甩手,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老大又在老二耳朵边说了什么,他们笑得在板儿上打起滚来。然后老二开始疯狂地翻报纸,他拿出一根烟,有人马上给他打火,他摆了摆手。老大随手摸出了打火机,给老二点上,自己先抽一口,然后给老二。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抽着。看着那才真叫香!旁边的号友皱着鼻子狠狠地吸了吸飘出来的余烟,大约犯了烟瘾,都打起干哈欠,流起眼泪来。新犯人的“走板”就这样被大家抛到脑后,忘记了。

但是墨小飞仍然提醒自己,一定要找机会当着众人的面教训那个新来的一顿,彰显自己的“正义”,高大自己。但是好像整个号子的气氛有点不对。大家发现每天一起床,老大和老二不是恶斗起来,就是笑闹。疯了一样的。他们现在每天形影不离,老大去上厕所,老二也慌了似的跟去。老二看报纸,老大也凑过去看那一页。老大去洗脸,老二刚洗了也去再洗一下。他们的衣服共穿。袜子共穿。碗筷共用。他们像儿时要好的同学,什么都要求一致,生怕谁落了后,拼命要相互赶上。他们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告诫对方和自己,发毒誓:从明天起不闹了!坚决不拼命!坚决不理对方!彼此像从前一样划清界限!永远划清!!但是早晨起来还是忍不住打起来、笑起来。他们的界限似乎永远也划不清。他们永远是仇人,永远是兄弟!这两个无期徒刑每天都用打架和仇恨来消逝自己的生命。无期徒刑啊无期徒刑。看着他俩这种不可理解的疯狂的行为,大家只能流泪,流泪之后是惘然若失,是空落落的发呆,是一连好几天无法排遣的忧郁。每个人都再没人提起自己的“正义”感。

日复一日。墨小飞盼望的“正义”已然没有机会了。他出狱了。那天,太阳光明极了,他带了一个杯子出门(是号里迷信做法,就是把自己一辈子带走),灰溜溜的,心酸酸的,没人看他一眼,那天老大和老二正在打。他突然起了留恋之心,想回头再看一眼,看看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完结。但是不能(回头是不吉利的)。他于是拖着踉跄的步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刊登于2009年12月13日《星座》文艺副刊)

渎职医生(上)

#墨人钢


看守所。夜里一点钟办完手续。搜完身,墨小飞被人抽掉鞋带皮带,剪掉扣子、挖掉鞋弓……所有能间接或直接用来自杀和打架的“凶器”都抽掉了。他被推搡着走进看守所监区。四周是高墙电网。灯光异常昏暗,仿佛被一个强大的黑暗吞没了似的。进去有三道铁门,中间那门就像阎王殿的门,漆成黑色,上面两个祭奠般的大十字。墨小飞打了一个冷战,浑身哆嗦。他后悔起来,痛彻心肺。但是已经没有用了。那个黄广教授肯定是找不到了……都怪自己无知!他在心里嘲笑自己悔恨自己痛恨自己。

那是五个月前。下午,他伏在办公桌上打盹,小镇的夏天很寂静,突然感觉被什么踢弹了一下,仿佛是个蚂蚱。他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中年妇人。身后蹲着一个捆着手脚的病人,是她父亲。他依医疗程序问诊。妇人很激动,泪水纵横,滔滔不绝,向他诉说了父亲的病情和自己婚姻的不幸遭遇(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些,但是好象她总要说这个)。墨小飞不时朝病人看了看,病人宽而发亮的额头,坐在那里喃喃自语,趴在凳子上,蘸着口水在凳面上出神地写着。墨小飞接过病历一看。病人名叫黄广,居然是以前墨城大学医学院的教授。黄广?怎么可能?!在那一瞬,他有些怀疑,后来却非常吃惊,感慨起人生的无常,一个堂堂的医学家竟然现在成了他这样一个小医生的病人!但这是事实。如果不是犯上了这种疾病并败了家,还连累自己的女儿和很多亲戚犯困难,他是不会踏进这个小医院一步的,他现在一定是一个医学界的权威!

墨小飞毫不犹豫,大笔一挥,收住院。

不几天,黄广经过墨小飞的悉心治疗,病情明显好转。在同一个病室37个病人中,他是好转得最快的。墨小飞想,这也许与他是一个医学教授有关。

黄广恢复得越来越好,终于能和看管的护士或者保安员下点棋,谈笑风声,聊聊天,虽然他从不聊家常和自己的婚姻私事等。每当墨小飞看到这种局面,他心里就有一种成就感,这种成就感让他觉得当一个小医院的医生也很高尚。他也很乐意和黄广谈一谈,以巩固自己这种成就感。黄广对自己的病是知道的,他每天都能对墨小飞回忆一点自己病中所做的糊涂事,后悔一阵,并且把自己的可笑之处说出来给医院的人笑一笑,自我解嘲一番。墨小飞知道病人有自知力了,已经痊愈,这在墨镇医院是少见的。他很高兴。渐渐,墨小飞觉得黄广很渊博,他很喜欢他的渊博,那正是他向往的一种人生境界。不仅如此,黄广还把自己以前的一些临床经验、小秘方什么的告诉墨小飞。经试用,墨小飞觉得这些办法非常神奇,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在这个名师手下成为一个名医。黄广让他如获至宝。于是他一有空就会和他聊一聊,他们有共同的话语,那就是医学。

当然,他们自然会谈到精神病的治疗。黄广对精神病的研究简直让墨小飞大开眼界。墨小飞这段时间完全是在听课。黄广微笑着看着墨小飞,说,精神病人和正常病人之间本没有界限。精神病人就是大多数人所认为的怪异的人。但是这个大多数以多少人为标准呢,如果以一个人为标准,那么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精神病,所以精神病的诊断得有一个明确的分界,这是目前世界关于这个病的一个盲点。

黄广的思考是睿智的,让墨小飞连连点头。墨小飞从他那矍铄的眼神里发现了如何做一个成功医生的秘密。墨小飞真是感谢上天的赐予,他现在一有机会就向他请教。而且这个病房的几个病人的病情他在治疗上也和他商量一下。黄广的办法总是奇特而神效。

四月,黄广说他要开始思考他的科研项目。他向墨小飞要了一枝笔,每天他就在床边趴着写,从早到晚不停。墨小飞觉得很奇怪,他拿起那些纸一看,上面全部是化学方程式和分子螺旋结构,以及一些非常难懂的话,墨小飞相信,这些思考和文字,拿给最权威的医学家也看不懂,只有上天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出于好奇,就问黄广,他把黄广叫黄老师,他说,黄老师,您这写的都是一些什么。黄广一边思索一边说,你等一等,我马上就要发明一种比青霉素还重要的药。他又低下头认真地写算起来,像忙不完似的。

哦?墨小飞更奇怪了,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药,也不知道这个药是做什么用的。他有一种怀疑,黄老师病又发了?但是他看黄广写的东西应该有他自己的条理,就忍住没继续问。

过了一个星期,黄广主动找到墨小飞,很兴奋地说,天啊,真是上天保佑,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一攥拳头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我终于发明了一种治疗盲目群从症的药!

盲目群从症?墨小飞可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病症。

他笑了笑,说话更加激动,额头闪着光。他说,你们经过科学的仪器和对症状的观察,才断定我们是精神病对不对?

嗯!

但是你们为什么会相信科学仪器和课本?

别人都是这样相信的啊。墨小飞不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云里雾里,他心里暗暗地有一个可怕的预感,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别人为什么相信呢?因为那是权威说的,对不对?你们在没有亲身研究过这些诊断标准和药理,都相信权威的话,这就是盲目群从症。而精神病就是与众不同,比喻“登高而歌,弃衣而走,打人骂人不避亲疏”等等这些症状和表现,其实就是没有盲目群从症而已。说穿了,精神病人,就是没有盲目群从症的人。

这个……墨小飞心惊胆战,他想反驳,但是一下子想不出词来。

黄广现在越说越高兴,他仿佛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人一样,他正在用尽全力把这种幸福灌输给墨小飞,你看,我已经研究出了治疗这种病的一种药!他说着拿出枕头底下一大叠纸,他把那些纸连接起来成为一个长长的纸带,上面写着一个非常长、支链非常多、异常复杂的分子式。他说,你看吧,多么奇妙的药,这个就像你们治疗我们用的氯氮平、氟哌啶醇等镇定药一样,这个药是专门治疗你们这些所谓的健康人的。我成功了,我终于成功了,你知道吗,我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把这个药普及,让每个人都吃它……

墨小飞打了一个冷战,他知道事情已经很严重了,这个病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已经痊愈,而是愈疯愈烈。如此严重的疯狂,就是济公也难。他一时惊慌,不知该用什么药了,这里最好的药都用过,他在办公室里坐着,浑身哆嗦,脸上露出了愁苦的神色。终于,他拨通了黄广女儿的电话,他说明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建议病人转上级医院。

黄广转走了,墨小飞轻松了一大截。

有一天早晨,一个病人突然从床上跌下来,肚子痛得打滚,大汗淋漓。墨小飞视察了病情后,他拿不定究竟是什么病,对于消化内科的病他还拿不太准。他赶紧请来内科主任会诊。白主任拿着电话跑来了,他认真扣了扣病人的腹部,摇了摇头,然后又扣了扣,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病人的眼睑,陷入沉思。墨小飞不知道他这种神色里藏着什么结果。白主任好不容易开腔了,只吩咐赶紧做B超检查。四个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把病人抬到B超室。检查结果显示,腹部有异物。于是白主任追问,病人吃过什么?病人摇头,说没吃过什么,除了医院的饭菜就是墨医生开的药。病人被送到外科手术室。墨小飞不敢懈怠,等在门外,他希望手术能顺利一些,快一些。过了两个小时,主刀出来了,墨小飞赶紧问,怎么样了,病人怎么样了?病人到底吞食了什么。主刀看着他焦急的样子顿了顿,大约对他这么多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无赖地笑了笑,说腹腔内有很多粘性物质,经成分鉴定,全是黄粘土,而且成球形,如同药丸子!

黄土丸子?怎么会吞吃黄土丸子呢?

手术结束了,墨小飞在标本室看见了那些黄土丸子,一粒粒搓得黄豆大小,互相粘合在一起。病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黄土丸子呢?他平时从来没有看见哪个病人取黄土,也没看见病人搓丸子,这些黄土丸子从院外带进来的?……他一团乱麻。

还没忙完。下午,大约两三点的时候,又有4个病人同时发生腹胀腹痛,B超检查的结果和上午那个病人一模一样!经过急救处理后,其中一个病人已经送上了手术台,由于医院只有一张手术台,另外两人来不及救治,就用救护车送到墨镇二医院了。墨小飞不知道那里的医疗条件如何,对这种手术有没有经验。还剩一个病人,他的病情相对轻一些,他现在正安置在床上,滴着麻痹肠胃的药。他如梦初醒似的对墨小飞说:

一个星期前,也正是您发下来的药物对大家起作用的时候。黄广的病明显好转起来。他得到了您的高度信任。甚至我们的病情和治疗,您都要请示他。我们当时是那么相信您,依赖您,您一定能把我们治好,我们信任您的同时更对黄广产生了更加仰慕之情。我们渐渐都知道了他是一个名医……您知道我这种病主要是骨头痒,像有个东西在骨头缝里挠,您给我治好了,这得感谢您(他并不知道自己有精神病,入院的时候告诉给他的是风湿,当时主要是怕他不接受治疗)。您告知我说我有精神分裂症。我觉得很奇怪,我和其他正常人一样,您看,我和他们一样喜欢低着头自己讲自己的爱情故事,我们都把自己的事当祷告经念,这是必须的!只有那几个神经病才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他指的是和他同病房的几个康复得较好的精神病人)!这您是医生自然不需要我来说。当时您说我有精神分裂症,我有些纳闷,我哪里会有精神分裂症呢?我把我这个想法对黄广说了,我问他我哪里有精神分裂症?黄广说有,他说的是墨城话,带点墨山口音。他看了看我疑惑的表情,笑起来。问所有当时正在“念经”的人。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念经”,都低着头在跟自己谈话。他问,你们是不是觉得这个小伙子有点神经病啊?哭——所有“念经”的病人都停了下来,很多人点头了。是的,我有时候“念经”念到感人的地方是喜欢哭,我必须要哭啊,我女友,唉……这一点被所有的人看见了。的确是这样,我不太正常……黄广很亲切地跟我坐在一起,他拿着我的脉看了看,又用耳朵贴在我胸口听了听。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真是吓死了。他听完之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问题不大,吃几天丸药就好了。于是他就给了我一种黄丸子。他说,我幸好碰到他了,这种药只有他才有。这是他当年在医学院时研究出来的特效药。所有“念经”的人都用喜悦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大病得救了似的,仿佛是在祝贺我。我有些害怕,又有些怀疑,但是看到别人看我时异样的目光,我还是吃了……

我是那三十个病人中最开始吃药的,也是病最轻的一个。过了几天,你又告诉12床那个穿红褂子的病人,说他也有精神病。要知道他比我还依赖您。开始他也不相信,但是黄广给他看了看脉,听了听心,然后说他的眼睛长得比所有的人都小,这是一种病,是一种新型的精神分裂症。我们平时都觉得他那眼睛是不对劲,没想到是病啊!他自己也没想到,很恐慌,于是战战兢兢地也吃了药……

已经有两个人都犯上了精神分裂症,这种精神分裂症像传染病一样似乎布满了整个病房,大家都害怕自己与别人有什么不同了,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精神分裂症。这种怀疑折磨着大家。很多人把这种怀疑和不安告诉了黄广,黄广仔细给他们一一做了检查。这里:所有人说话都打手势。那个不打手势的是有病的;所有人“念经”都是坐着的。那个“念经”的时候站起来的人是有病的,总之不一样的人就是有病……这样一来就有这么多人吃了他那种药丸子。我们吃了他的药丸子之后感觉有点肚子胀。但是黄广教授说,这是正常的,这个药有点副作用,但是过一会就好了。没想到过一会真的好了……

墨小飞听着,浑身冷汗直下。这么多天,黄广在病房里残害了这么多人,他墨小飞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还把他当作医学权威一样崇拜、请教、学习……他该怎么办?他赶紧赶回病房,从很多病人的枕头底下,衣服,被子里都找到了这种药丸。医院的清洁工也说他似乎看见黄广在医院墙根下取过泥土。

一个星期下来,一共15个病人上了手术台,墨城的大小报纸都是头条报道这件残无人道的医疗事故。都要求严惩渎职医生。


这个像梦一样的荒诞案件把墨小飞毁了,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天地良心,他觉得自己一点罪也没有,虽然法官经过严密的推理并且引用了神圣的法律,铁证如山。死了这么多人,谁有罪呢,他想不通。黄广?他是精神分裂者,他是没有刑事责任的。那谁有呢?所有的人都是受害者。那些病人是受害者,他墨小飞也是。现在他却成了罪犯!命啊!

被带到男监区。他知道自己将和暴力犯关在一起,他觉得没什么害怕的,和暴力犯关在一起又怎么样呢?他绝不和恶人同流合污,他相信自己是清白的。两名看守过来,让他把衣服脱光,再搜一遍身,然后将他带进“筒道”( 行话:指楼道)。3筒5号。他进去一看,呆了。妈呀! 3米宽,6米长的监舍内密密麻麻躺着20多个人。人挨人,肉挨肉。为了防止犯人上吊,房顶有两层楼高。最里面是一个茅坑,右边是一个贯穿整个房间的板儿(大通铺),左边是一米宽的过道。整个板儿上和过道上都躺满了人,他发现板前面两个人睡觉的地方最宽敞,越往后越挤。他知道第一个是牢头,狱警叫他们学习号,负责管理整个监舍。牢头边上的那个人一定在这个监舍里享有特殊地位,是老二。为了节省空间,其余人都立板儿(侧卧睡觉)。墨小飞被安排到后面,有两个人挨得很紧,管理人员过来,揣了板儿上一个人一脚,他才夹在中间的缝隙里。他感到胸脯都挤裂了!他从没这样睡过觉。一米宽两米长的铺面上睡四五个人。天热,监舍的窗户在头顶上大开着,但屋内的温度被二十几名犯人的热量挤得快沸腾了。窗户上凝成露水,那都是犯人的汗水蒸腾后凝结到玻璃上!这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这么多人全是暴力犯!他真是又恨又烦。

管理人员咚咚的脚步声消失了,证明已经离开了筒道。墨小飞躺着,很疲倦了,刚想闭上眼睛睡觉,就被一个刀疤脸从板儿上揪了下来,一个合拳(因为带着手铐)打在胸上。墨小飞痛得哑了声,身体直往下溜,但是被另一个大龅牙狠狠地揪住了,很多人坐起来用凶狠的眼光看着他,像要吃了他。牢头翻了一个身,继续睡觉。

你他妈也能进这里来?你居然黑良心医死了十几条人命。你神经病啊,变态!害人有你这样害的?

我……墨小飞忍住疼痛,他斜了斜眼睛做瞧不起状。暴力犯就是暴力犯,天生的贱骨头!他在心里骂着。

老子是不懂法才进来的,老子犯法是情有可原。你……大龅牙举起带着手铐的拳头刚准备照他腰上一拳,就被另外一个大个子按住了。大龅牙被按到墙角。

你犯法情有可原?你绑架自己的儿子还情有可原?变态!砰一拳打在腰上。大龅牙瞪大了眼睛,低下头,一声不敢吭。

牢头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老二打起鼾来。

墨小飞和大龅牙被迫向墙弯腰,头低到两跨中间,后脑勺贴墙,双手背后贴在墙上,还不准出声。

这叫“开飞机”,新来的不懂吧,这是我们这行的常规。让你们开一天一夜,看你们这种变态的人知不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大个子愤愤地说,很多人都在旁边帮腔。他有些害怕,似乎犯了众怒。

墨小飞头压着,血直往脑门冲,整个头胀得像灌了铅。手脚的骨头都在里面打架、颤动。他知道这是不能反抗的,这些暴力犯!

大个子和刀疤脸窸窸窣窣爬到板儿上睡了。墨小飞腿肚子发软,想哭,但是强忍着。他庆幸地瞥了瞥大龅牙,大龅牙一脸的坚毅,毫不服软,虽然和自己一样难受,但是做得像一条铁汉子。他于是也硬起膀子。

他白了大龅牙一眼,真是混帐!天下居然有绑架自己儿子这样变态的人,还说别人“变态”……他墨小飞是无罪的,他已经尽力抢救了那些病人,纵使那些病人是因为他这个管床医生的渎职导致的,但那也不是有意的,而且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无法避免的……但是跟这些暴力犯怎么说得清?

他恨死这些暴力犯了。他知道,这些暴力犯也很恨他!每个人心里,他墨小飞比自己还“坏”。在每个人心里,自己犯法是正常的(情有可原),别人才是真正的“坏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一群“坏人”包围着,他们相互打心底仇恨着。墨小飞也仇恨。他盼望着有那么一天,这群人被警方狠狠地收拾,再被他打,让他痛快地报仇!练拳!……

他的脚站肿了,头也肿了。手在战抖,脚也开始战抖,终于他两眼一黑,栽了下去。他被手铐磕醒了,睁开眼睛。又有几个人正被罚!被当作“恶人”在整。

他现在明白了,在这里,对“坏人”的公开惩罚被认为是一种“真良心”的表现。每个人都想维持自己这种“真良心”,每个人都怕自己被看成没有“良心”的人,同时,每个人都被这种“真良心”折磨:自己的“良心”才是真正的良心。他们互相仇恨、敌视,以至打斗。他们像一群失去控制,永远无法收拾的恶斗机器。更可恨的是,他自己也成天想报仇,想公开整几个人,想证明自己真正的“正义”。他竭力让自己不轻视他们的“真良心”,竭力劝说自己融入他们的的打斗,但是很难。

上次他没有被大龅牙打着,大龅牙一直暗中用一种阴阴地眼光盯着他。大龅牙在寻找机会,他也在寻找机会。

然而不幸的是,这几天墨小飞几乎每天都莫名其妙地被大伙整。在“开飞机”的同时,用膝盖猛磕他的大腿外侧肌肉,这叫“麻菜”。接着又是“读报纸”,把他逼成半蹲姿势,翘起二郎腿,背靠墙壁,双手平伸举一报纸,大声朗读。还有“学壁虎”,逼他全身贴墙,单脚着地,双手和另一只脚抬起贴墙上。每次都整到昏倒。所有的人都拿他出气,连那个刚加刑的,手上带着9斤重大铁铐的也带头整他。

(刊登于2009年11月22日《星座》文艺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