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12日星期一

《山中纪实一》围猎

#黄庭


拉让江上游的伊班人有一种传统的狩猎方法,称做围猎(Ngasu)。当果季来临,他们就带狗进山围捕野兽。围猎的禁忌是不准用枪,只能用刀或长矛刺杀。

在长屋,每户人家都豢养狗儿,从三,四只至七,八只不等。这些“土狗”体型不大,当它们的主人去稻田,入山采集或狩猎,狗儿会照跟不误,若是乘船,它们会规矩地坐著。入夜,居民在长廊聊天,狗儿就躺在各自主人身旁;人狗的亲密关系,在长屋里随处可见。

每次出动围猎,需要三,四户狗主联合。当各自的主人呼喊时,狗儿会意,兴奋地跟随,其中一只体型较大的狗自动成为狗群首领(狗的领袖地位是在不断打架中建立的)。别看这些狗在平日落单时胆小懦弱,聚集一起就大不相同,它们一路上汪汪狂吠,勇猛非比寻常,可谓“前后判若两狗”呢!

山里的野兽都有各自行走的路线,它们留下的“新鲜”足迹,成为猎人追寻的目标。抵达目的地,猎人先怂恿狗群四出搜索,狗儿也会用汪汪吠声惊吓藏著的动物。当猎物从藏身的丛林闯出,最先发现它的狗会吠得特别高亢,吸引群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去,翻山越岭地穷追不舍。

最终,多数猎物(山豬)逃不出狗只的包围圈,后腿瘫软,浑身哆嗦,唯有听天由命。猎人听到群狗的急促吠声,知道猎物被追上,便循声响冲了过去。第一个刺杀猎物的人,在均分猎物时可多得个头部。猎人先用火烧烤其外皮,去毛,然后就地剁块,剩下内脏就成了狗儿们的“奖励品”。见到它们拉扯生啖猎物内脏,这情景猶如影片里原始人類“茹毛饮血”的缩影,令人倒胃不已。

你若跟随伊班人去围猎,肯定被远远抛在后头。他们世代生活在山地,从不穿鞋,登山下岭如履平地。由于他们脚底的茧皮奇厚,遇到野藤或其他有刺的植物,照样踏着冲过去。而我们这些城市人只能小心翼翼,绕道而行,偶而被刺中,或被藤刺勾到,痛到哇哇叫,引来猎人的笑声。

通常围猎一次至少须半天时光,猎人们回到长屋,已是傍晚时分。妇女们用大锅煮熟猎物,端出大盆盛着的大块野味,旁边摆上几支像利刀的青竹片作切割用。问他们为什么不用刀,他们笑说这是祖先传下的习俗,吃肉时另有一番风味。在跳动的土油灯下,在忽明忽暗灯光中,品赏新鲜的野味,再配上村民自种的“香米饭”,谈笑声中,吃到热汗淋漓,十分痛快;这些往事虽已隔数十年,至今仍回味无穷呵。

(刊登于2009年1月11日《星座》文艺副刊)

她孤独

#eL


她孤独。这是深秋,后院的一棵树只剩下一片红叶。她决定填一张表格、附上一张照片、一封信,辞去独角戏的角色。她孤独,于是这些年来的储蓄用来买单程机票,飞往一座遥远的岛。一意孤行,她携带一个背包、一个笔记本及一个蓝色水瓶后出发。没有人了解她寻找独角兽的决心,她孤独。来到一座岛的一个旧旅馆下榻。她拉开一扇窗的窗帘看一座海洋。海,你不包容我吗?我如此狭窄,恐怕一辈子也辽阔不来了。想着,她留下眼泪来。她孤独并不是很久的事。房里一盏黄灯,勉强撑亮一些角落。离开的人,或许不再回来了。她想念她的男人,一个富家的独生子。此时,她想:我干脆嫁给独角兽算了。蓦地,她听见内心深处某个荒置的地方有水声。她不知道那有什么隐喻,只觉得累,倒在床上就睡了。梦里,她来到心里荒置的地方听水声。四周无人,她孤独。

(刊登于2009年1月11日《星座》文艺副刊)

班丹海边看海

#刘寄奴


孜孜不倦去看她
二十几年了
蓝色绸缎包裹的胸脯
依然饱满而丰腴
像缠绵在母亲温软的怀抱
形影不离
浪花把我推挤得满跚不已
摇摇欲坠
热辣辣充斥我受伤的眼眸
捶击我受伤的心灵

海滩和海都一样
在挣扎的浪涛中流离往返
往返之间,像我指缝间不经意流失的岁月
悄悄流逝……

一见如故;是的。多年以来
我始终是爱海的人
我的坚贞顽固始终不变
天南地北,我的信念始终如一
不离不弃的岁月中
历经沧海桑田的我
还有我的另一半
总在宁谧而苍老的海滩
去而复返,周而复始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就让浪花洗涤我两行长长的足迹
让千篇一律的海浪塑造一个崭新的沙滩
昂首迎向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刊登于2009年1月11日《星座》文艺副刊)

最后的承诺(下)

#晓筠


不甘人后的叔父也赢得美女归,婚后他们协议另组家庭,小俩口恩爱相敬如宾,羡煞不少街坊。
某日,小妹周岁而举家宴,晚宴中,忙碌的父亲突漂冷汗,唇白脸青忽告昏厥,家人急护送他入院拯救。他因肝脏衰歇,数医无效,短短数月内终命殒手术台上,狠心撇下嗷嗷待哺的孤雏及二十三岁的遗孀。

三十而立的年华,宛如绽放异彩的晨曦;饱受沧桑的慈母,那堪爱儿英年早逝的冲击,悲极中仅得两婆媳泪眼对望,此时此景,魂断更奈何天!

纵然哀切仍得面临现实,无学历背景的母亲,试抛头露面替人帮佣,受尽委屈苦头仍不足敷出,交得租来又缺油米奶粉,迫于无奈,祖母携带当年四岁的大哥、三岁的我、岁余的小妹及尚年少的姑姑(祖母之养女)投奔叔父。

一轮安顿后,祖母心绪较平覆,不久忽闻叔父任职的油田公司欲移迁异地,执行裁员,叔父迫于另谋他就,可薪俸不理想。祖母为了分担家用,年迄半百的她,不得不临老重出江湖,弓腰驼背,委身当数家婴孩的保姆。夜里重挑灯引线,替人缝补衣裳兼做点女红等。

五十年代初,我们居住的乡镇,家家户户都无各自的自来水、电等供应。机警的姑姑也执机挣钱,除帮邻居劈柴、洗衣外,她常左手挑起小扁担,右手拎着两个铁质水桶,挤长龙鹄候街口,帮邻人挑水赚点零钱。娴淑的叔母却负责料理全家大小的膳食。在穷困贫脊的年代,所幸一家人能将心靠拢,守望相助、不离不弃,日子虽苦涩,犹能撑持。

三年来,母亲勤奋的在外工作,甚少回来,乃是黄毛丫头的我,每当望见他人母女亲昵的画面,便极渴望能一亲慈母芳泽,然而,那简单的愿望仿如断了线的风筝,朝奔苍穹,且越飞越远越渺茫。
祖母不识字深知文盲的苦楚,因此矢保我三兄妹能入学求知。经济来源成她首忧,她曾萌摆摊当小贩,叔父念她年事高,不允她在外餐风饮露;叔父一家人丁渐旺,子女一年抱两,经济呈拮据,祖母多年心事难启齿。

掏空脑汁的祖母最终决意孤注一掷,往半岛向她的胞弟学艺。因受传统思想的熏陶,华裔大都拥‘独门绝招不外传’的顾忌。怀有一身独门的舅公,肯慷慨授她制做糕饼诸如咸煎饼、甜圈饼、煎堆、油炸条、及‘娘惹’ 传统糕点等的秘方,皆为祖母坎坷的身世与诚意所动。

学成归来后,祖母漫开她十几年精心炮制糕点的生涯。五、六十年代,器材、电流匮乏下,烹制糕饼可谓艰辛繁杂,如咸煎饼、油炸条、肉包之类,因采用湿酵母发酵,制做历程需数小时,间隔还得数次反复搓揉,方能膨胀。切割定形后,才油炸或蒸煮。

已上了年纪的祖母,约莫凌晨,静待厅堂挂钟铿锵两声奏响,她准时硬撑一付老骨头爬起床。睡眼仍惺忪的她,步履蹒跚迈入阴冷晦暝的厨房,匆促梳洗后,即冲泡浓咖啡,边饮边振神展开耗力的劳作。

(当时尚年幼的我,每逢半夜起身小解,好奇的小朦猪眼,总爱贴近沾满烟污腐朽木墙的裂缝,悄窥挽起衣袖的老祖母,瑟缩佝偻的身躯,在昏黄微弱的灯光笼罩下,使劲地干活。这幕幕锥心的子夜观,狠狠痛烙我幼嫩的脑瓜儿直至永恒。)

未待禽鸣报晓,一盘盘热腾香酥的糕饼约全出炉。祖母把仍温香的糕饼分别装入小藤篮,令大哥送往茶店托销,我与小妹却奉命邻舍范内逐户兜售。

祖母生计起色后,大约我九岁那年,始可如愿与小妹、堂妹一起入学。犹忆当年我除超龄外,身型胖乎,难免惹无聊学姐揶揄:“羞!羞!这么大才念一年级!”,稚幼的心幸已塞满兴奋与感恩,摆不下阿姐的‘羞’;心里且暗嘀咕:“姐姐,你可知否,没有祖母,我这么大还不能念一年级呢!”

将入学前,祖母曾向母亲透露有关我们入华小求学之事。母亲得悉后坚持反对,在当时英殖名地的管制下,她锁定入英校对我们的前途较有保障;祖母却主张华小,她认为华人不识华语及自身传统文化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在各持己见下,我们眼见两位至爱的亲人掀起激烈口角,在孩提时总分清谁是谁非,不过,尚知无论我们站那一边,对对方都是一种伤害,最终还是母亲作出让步,悄然含悲离去,自此也失去了她的踪影………………

大哥早我三年入学,自小依仗祖母娇纵,调皮霸道,无心向学,却在外

拣来一箩筐粗言秽语。期末成绩册上总是满堂红,还顿了两年班,直我念小五那年,一日,我激他说:“哥,你再不用功,明年我可要追上你咯。” 闻罢,他横眉竖目反驳:“你XX妹,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我就怕你!”

为了口气,大哥暗里加劲啃书,岁末小学会考成绩出奇标青,启发他日后向学的决心。来年升入英校桥班时,业绩果然卓越辉煌,博得师生爱戴,祖母老怀更是宽欣。

大哥从此颇信任我,悄对我忏悔,矢言彻改以往一贯陋习劣行,邀我见证,并约法三章,要我恒严监督点醒。然而,慈悲的上苍却漠视一颗少年悔改的赤心,一个灰蒙的黄昏,倦鸟纷归时刻,大哥却遇车祸,魂断车轮下永归不了家。

大哥年少抱憾而终,最伤的人莫过于一手拉拔他大的祖母。撕心裂肺的她,掏心泣歇晕厥数次。我们深惧祖母哀伤过度休克,络绎左右侍奉,婉言劝尽。

一轮哀恸后,祖母拭泪指天愤道:“你让悲剧不断重演在我身上,一次又一次掳走我一生最爱、最亲、最疼的人,是否要看我垮下去?可没那麽容易,我偏要活得更好­­——为我失去所爱的人而活,你若不满,就冲着我来吧!”

自此,她将所有精力灌注制作糕点上,不久终于闯出名堂,尤其红龟糕更驰名。凡喜庆节日,上门询问订购的客户源源不息。碍于当时全赖手工烹制,数额有限,昼夜兼程开工,一日顶售千余粒,迟采订者唯有向隅。

红龟糕是华人著名传统糕点,象征福禄寿吉祥,制备过程概是先以糯米粉参水染色,搓揉分割成团粒,逐粒包上馅料,嵌入木雕龟模铸形,再入热笼蒸熟而成。祖母所备的馅料除传统的绿豆蓉、花生、红豆沙外更自创萝卜丝、鲜笋、椰肉丝,香菇、韭菜、咸菜、杂菜等。她所售的糕点,货真价实,一角钱的红龟糕约有三份二成人巴掌般大,皮薄嫩滑,馅料香馥饱满,无论轻嚼细嘬,生津回味。

在众多红糕中,祖母常以甜、咸绿豆蓉、花生为主,皆因价廉赖储。祖母烹制香醇、入口即化的绿豆蓉,决以顾客的健康、卫生、口味为主,每一细节都精心炮制,从不马虎了事,她当年制作绿豆蓉的窍门约如下:

(一)劣质腐朽的干绿豆及杂物必须逐粒拣弃(二)豆粒要易磨开得先暴晒至少一日(三)清水浸泡数小时后,方易将豆壳膜全滤除(四)豆仁蒸至松软即可,切忌生硬或太熟(五)乘热以空酒瓶杆压豆仁,继用温火干炒(六)过筛时漏孔要细(七)余渣要反复再杆压、干炒、过筛,直至剩余顽硬渣末方可弃之(八)豆粉冷切后以二比一的比例拌入细糖即可。

祖母凭精巧能干的双手,一路负劳任怨培育我与小妹至中学毕业。

中学后,我赴小镇当临教,小妹却秉承祖母巧手基因,入学时装缝纫界。此时,祖母方能卸下双肩重荷,悠享晚年。

祖母命途多舛,一生步尽崎岖坎坷路,仍至寿臻瑞期,她体格愈见硬朗,神情充奕,皆因养生有道,值后辈引为鉴:任何环境下,她勤俭朴素,不好逸恶劳,虽至耄耋之年,一切饮食起居生活坚持自理,不喜假手於人;她遇事冷静,善动脑筋,毅力超韧;膳食清淡,嗜啜绿茶、苦茶;为人慈爱随和,深得众心,与家人感情更融圆。

她於二零零二年,十月二十五日往生,享寿九十六,论积闰即足百岁。举殡仪式虽归笑丧,但入殓那霎,阴阳永别,离愁燃眉,悼丧者无不泪似断珠倾奔。在我们的心目中,葬的是祖母的皮囊,葬不了她的不朽之灵。

“阿嬷,您安息吧!今后,我会潜心埋首寒窗,砥砺钝笔触,至能撰述您凄美可歌的一页,决不让您一生的付出空白。”

这是家祭中,我跪俯祖母灵柩前所许下的诺言。

20.08.08

(刊登于2008年12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从傅老的阅读创作经历,反思自我…

#张雅芳


前些日子与友人前往大将书行听傅承得的〈如何阅读一本书?〉讲座。去听讲座之前,我一直在想傅老会以怎么样的方式与听众分享这个主题。对于傅老并不陌生,但对于他就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之前,曾邀他与游川到博大与学员分享“诗歌朗诵技巧”讲座。当时他给我的印象是幽默、豪迈。后来几次参与他举办的经典解读课程,还有“动地吟”,渐渐对他那股推动华文教育的冲劲进而对他产生崇高的敬仰。

那晚,我专心一致地融入了傅老的童年及至今的阅读经历。听完他的这一场长达两小时的精彩讲座,对他本人有更深一层的认识。原来他的背后有这样多的传奇故事。他的坚毅精神让我对他更加崇拜。笔者不能否认从中得到了重大的启发,其中更感到惭愧不已。

整场讲座,傅老都以他这一生传奇的成长经历铺张叙述,让听众对他的艰辛的人生学习过程感到震撼。幼小的他,就目睹了“513事件”,家庭的纠纷更使他早熟。中学时期的他,由于父母做生意的缘故,而忽略了他。于是他感到生活苦闷,就以运动、唱歌、阅读及写作以抒发情感,作为发泄的门路。在北大时期也是他“人格定型”的阶段。每个月,父亲所寄给他的两百元生活费,无法满足他的阅读欲望。尔后,他为大学讲师翻译文件而获得额外的薪金,进而满足了他的阅读欲望。傅老的阅读经历虽辛苦,但却是那么的丰富广阔。他成功的一生,不仅成就了自己,也造就了社会。他邀请了傅佩荣教授来马进行一系列的“经典解读”,让大马社会的热爱中文人获益不浅。

傅老的这场讲座,让我心中卷起千堆雪。掀开童年记忆匣子,我的阅读经验没有傅老那般的色彩。小学时期,虽然是图书馆管理员,但阅读的书籍不多,甚至可以说是没什么印象。上了中学,受同学的影响,我却迷上了探险小说。尔后,渐渐地,我的目标转向古龙与金庸的武侠小说,这点笔者跟傅老的兴趣似乎相似。当时我开始尝试写作,而且把自己的作品投向某报章的学生园地版位。很幸运自己的文章接二连三地被刊出。当时我自恋得将自己的文章收集起来,空闲时就拿来翻阅,也当是激励自己。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中六毕业。

毕业后的那段时间,由于没工作,闲的生活苦闷。当时,便提笔写起小说来。没想到自己的第一篇小说也被某报章编辑录取,分期刊登了。进入学院那段时期,我的生活没有傅老在大学生活那样拮据,所以可以随意买书。那时,我恋上了琼瑶的小说(曾经也是傅老所喜爱的书籍)。于是我买了很多,阅读了琼瑶的书籍。每回看琼瑶的小说,几乎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些书籍至今仍然完美无缺地摆放在我的书橱里。在学院那段日子,是笔者创作的高峰期。我写散文,写小说,如今翻开历届的《凿石集》(中文学会特刊),不禁哑然失笑。到底那已经是过去了。

出来社会工作后的四年里,我再也没有创作。最大的原因是没有了那群“战友”,在这种毫无阅读创作风气的氛围里,创作的欲望降至冰点。那四年里,除了阅读一系列的戴晨志的励志书籍外,其他的就是教科书。

后来,在大学三年期间,读了不少书。但总觉得那是为了应付功课考试而读。在撰写毕业论文期间,一些所要研究的文本(张贵兴的一系列小说)、地域历史或理论书籍不得不看。那一段时间,我逼自己广泛阅读。三年大学学习生涯,最大的满足就是选择了写毕业论文。那段艰辛难熬的日子虽辛苦,但学习过程中的所得是我今生最大的收获。

无可否认,我很喜欢创作。当年是,如今也是。

我羡慕傅老、冰谷等般的文字精髓,字字触动读者心灵。但,在创作中所面对的困难就是发现自己平时阅读贫乏,很难将作品写到“言之有物”。另外,发现文章的风格过于“自我”。傅老的一句话“放下自我,化解自我”令我深深反思。无论阅读或创作都要多元化。曾记得陶杰讲过一句话“阅读要滥交”,也就是多元化,这是可取的。通过广泛、多元阅读,创作时也自然放下自我而多元化,取长补短。毕竟,阅读与创作是相辅相成的。

(刊登于2008年12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傻傻泥泥的拉让江

#蓝波


从远远密林峦山
汇水滴而生
傻傻中清澈而纯朴
在高飞犀鸟鸟瞰下
流成一匹奔放
美丽飘缎PUA KUMBU
斜斜覆盖在盾上
拉让江呵
母亲河

沿流岸畔的河民
饮着拉让江水
清流中游鱼士玛八丁
岸林里蔬果黑榄榴莲
长屋里传出SAPE琴音
脚上环声NGAJAK的玲珑
谱成河浪上
生活的和歌

有无形的大绞剪
在河源千顷万顷
墨绿的山颠
剪去茸茸苍翠的绿发
秃了
剥恤大地母亲的皮衣
泥血狂流
啊,绞剪不歇
日以继夜终年累月

拉让江
泥泥的 厚层土浆
沉甸甸压在身上
还要负着别人的罪行
奔向河口外那片蔚蓝
去漂白洗涤

镶在盾上的宝藏
不断被强夺
抛下零星的乞食
这本该活得安适的世外桃源
离心众众

母亲河啊
您这地球村上的亲属河系
都已泛滥啦
何时您拉浪反流
您何时大声咆哮
还我原身

啊哟,傻傻的
泥泥的
拉让江

(刊登于2008年12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成为过去

#eL


来信收悉,无恙。
(语句的节奏要平坦,熨过的一件
音乐成品般,微烫
但舒服。比如陈绮真
比如雷光夏,
平坦的歌声成为路途
落叶尽是音符
有心又如何,秋终成愁
无心,又仅只一则愁 收缩成秋 的故事)
无恙。(辛博斯卡在波兰碧绿湖泊划船。
而阿嘉莎克莉斯蒂在手提袋里掀底牌)
推敲的快感,比如在MEW的音乐版图里
聆听COLDPLAY;在ELLIOTT SMITH的忧郁里
想象KURT COBAIN的结局
我们都太COURTNEY LOVE
爱。爱。爱。ALL I NEED IS LOVE
或许并非初衷宣言
三言两语。(FRENTE的BIZARRE LOVE TRIANGLE扬弃了什么
BLUR的SONG 2又拾取了什么)
我们反复地猜测一片附上的枫叶
谜底刻在风里。猜不透
ALANIS MORISSETTE YOU OUGHTA KNOW的血压
ALANIS MORISSETTE UNINVITED的心跳
署名附加p/s。(多年后才发现《JAGGED LITTLE PILL》里的YOUR HOUSE
多年后才觉得《NO NEED TO ARGUE》的无可争议)
蛇爬在你的名字里
蕨类扎根在比划里
噢。古老得如此阴森,反复播送
BANG BANG(MY BABY SHOT ME DOWN)
p/s。不过是SMASHING PUMPKIN的本末倒置
挽歌也结束了。来 点ZWAN,又或者
回到看流星雨的那年
又是1979,感情的绵密事迹
简单得犹如两个复杂的字
无恙。

(刊登于2008年12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最后的承诺(上)

#晓筠

自卸下教职以来,祖母坎坷乖舛的一生,无时刻不沸腾于思绪中。她百年冥诞已过,对她灵柩前之许诺,每回掠过脑际,鸣疼心髓。再也容不得己诸多推搪 下,即鼓足勇气,挥动苟延残喘之秃笔,倾拼余力,捕撰她越愈朦胧的熟稔影子。

祖母姓郑,名俨,公元一九零六年(清朝光绪丙午)生于中国福建省,永春县。祖母天生丽质,仪态素雅端庄,秀气慧中。活在女性毫无自主权、封建社会的大染缸里,遵媒妁之言,她年芳十六就出阁从夫,俗称雪婶。

约公元一九二二年间,凡我祖辈子孙皆知,中国大陆军阀混战、党派纷争,局势日渐动荡,无辜的市民怨声载道,人心惶惑;攫夺权势的强悍者毫无体恤民心,反加横行跋扈、民不聊生,引致大批移民外泄。祖父正值新婚燕尔,即奉母命偕兄随众南来避难讨生。

这批‘唐山客’南渡后,散居当年英属马来亚半岛、北婆罗洲及砂劳越(今马来西亚)一带。

举目洪荒万里,色泽苍郁的砂洲,是当年祖父首选的落脚处。这里除富饶的天然资源外,更为异乡汉带来美女如云的额外惊喜。无法携带家眷的垦荒客,按捺不住森野漫夜的寂寥,纷与火辣的土族妹联谊传情骂俏,逐掀起通婚纳妾热潮,浑然忘了遥远糟糠之妻,深闺泪湿单枕,夜寂无眠的守盼。

年轻俊秀的祖父也难闯美人关,春色无边的河畔沐浴时,有名毛律美少女,频对他含情默递秋波,几经春风催促下,祖父终陷温柔乡。

约一九二六年,远在大陆家乡的祖母,在久无夫婿的音讯下,征得曾祖母恩准,携年仅四岁的长子,不辞舟车劳顿,跋涉山水越洋南来寻夫。低步后,即受情伤的她,冷眼洞悉祖父的艳遇。

亘古至今,男人外遇皆乃妻者的最痛。为求自保及子女的幸福,祖母绞脑筋勇越旧观念藩篱(坚持推翻一夫多妻制的理念),与祖父据理论辨,软硬兼施下,祖母终力挽狂澜,智取郎心;情妇捧得祖母私赐的一笔分手费,一段传遍邻近村 野绮艳河畔之恋,瞬时冰封。

风雨过后有晴天,夫妻俩经过小波折的验 证,感情坚韧升华。情深的祖母不舍枕边人,为糊口日晒雨淋,贱卖劳力。她与夫婿商榷白手兴家,立志倾助祖父创业。思绪落定后,她朝屋居荒芜的园地里索意,让瘦瘪的土壤长出丰硕的蔬果,另辟一隅饲养家畜。夜里藉晦暗的煤油灯,凭细腻的手艺,一针一线织出玲珑巧妙的绣花鞋、草鞋、衣裳及各类精致的手艺品,再把这些以血汗艰辛换来的成果贩卖,昼夜精打细算下,一间小规模的杂货商行《协成号》,终在鞭炮祝贺声中开市营业。

隔年,祖母为祖父添了一小千金。医务贫乏的莽荒,难不倒心思细密的祖母,她凭当年传统妇女丁点分娩经验,勇于挑战,为己分娩。(她曾秘授我说“生为女人自该具点分娩常识,以备不时之需:妇女生产时刻,最重要的是婴儿临盘时,不能乍见小头颅冒出即拉扯,得轻托后脑勺,待肩膀外露方能从肩处顺势轻挪。婴儿堕地后,胞衣随即应脱离母体,以免滞留过久妨子宫收缩,引血崩危及产妇性命。剪扎婴儿脐带也是个重关键;先捋弃脐带壁累聚的稠泌液。未持刀前,预剪脐带两头必先以线扎实,方能从中俐落切割。切割利剪若无法消毒,可砸破净瓷碗片代之。婴儿尚无啼哭,应头部朝下,并轻拍其臀部至能啼哭为止。”

祖母产后约两、三日,凭一股坚信的耐力,下床执务如常。两年后,又添一男婴,此时家庭经济较宽裕,已能礼聘经验丰富的助产妇,不必冒险为己接生。

南洋四季和风如夏,一晃数载,祖父幸得智勇齐全的贤内助扶持,业务迅速展扩。商店由小规模;席地几平方尺的茅屋,扩至两间门面的木板屋。雄心膨勃的他仍满腹策略,欲与商友集资更进一步发展业务,惜他大志未酬,于一九三五年间忽得急症,撤手西归,享年仅得三十四。

二十九岁的祖母遭逢骤变,心碎欲绝,鹣鲽情深的恩爱夫妻,一朝阴阳俩隔,无限眷念牵扯她每丝脑络,微温的双颊,终日泪影涔涔,此时此刻她恨化彩蝶双飞去。

思念辗转下,祖母不忍年幼子女痛失怙后继失母爱,她猛摒弃悲伤重持家园。碍于目不识丁,营业帐目订单一窍不通,无计可施之下,惟有向居于邻近的伯公伸援。

伯公是名文人雅士,商场不善舞。他自叹创业难,要他守业更难。

商场又如战场不容缓,伯公与祖母抢守三年,眼见左邻右舍生意额飚升,自家盈率低迷,且有越守越窘的趋势。祖母只好忍痛割爱,草草结束商务,迁往北婆罗洲投靠曾祖叔,企盼来日东山再起。
曾祖香亭公,名颇显赫家族史。他早年南来创《长宫》商行雄霸一方,亦是社会福利活动的坚分子,并身兼数职如商会长、永春会馆主席、华校董事经理等。

祖母迁此另隐两大因素:一是当年祖父病危,曾送此抢救,仙游后立碑于此。祖母本着‘生不能共衾,死也要同穴’的意念死守孤坟。(曾有多名才子俊士,仰慕她的品貌,愿拜倒石榴裙下,可她全无动于衷;娘家弟兄遽意迁移马来亚半岛定居,总被婉辞。)二是为子女教育环境铺路。

曾祖叔一家人口颇复杂,妻妾子女甚众,祖母一家孀寡子孤,仰人鼻息有苦自知。日渐端倪他们兄弟为利熏心,阋墙纷争,祖母见状深怕子女渲染恶习,决毋再恋战商场。处于地广人稀的年代,她轻易向政府于‘三哩碑’租约几方亩地皮,一家半隐山居,开荒劈野,过著简朴舒适的绿野生涯。

菩萨心肠的祖母,一九三九年领养了一名初生女婴。婴孩生母自产后,孱弱多病,子女成群,无暇兼顾弥月中的幼女。经对方苦苦哀求,祖母欣然应允代劳。

一九四二年,令人闻声丧胆的日军大侵马来亚、北婆罗洲及砂劳越,全民顿陷水深火热中:战机颅顶呼啸轰炸、炮火弥漫、无计灾黎流离失所,导致水陆交通瘫痪、粮食匮乏、人心惶悸。多少性命、财务、家园受攫夺摧毁。曾祖叔阖家更首当其冲,宏观府邸、多年钜业付诸灰烬于一旦。

祖母一家适在乡野,囤粮虽不多,仍可依农耕物如番薯、蔬果等果腹。

据祖母楸心口述——当年日军登陆不久,父亲、叔父及一班同龄的青少年,受勒军令充当苦役,发配修建道路、桥梁、飞机场等。家父当年工作时因劳累出纰漏,遭逮捕后与数罪犯被押至码头,枪械指令下,赤膊露背,四肢趴伏粗糙水泥地暴晒,受难者不支时背脊频受鞭抽。折腾了整日,家父总算捡回条命,可四肢僵痹,整副背脊透红灼热,鞭痕裂口糜烂血淋,彻夜剧痛难眠。

黄花闺女的大姑也难侥幸,祖母深怕她遭日军生擒沦落尉安,或惨受兽心的日爪侵暴,顾不得盲婚哑嫁,仓促为她找户婆家,适时她龄仅十五。日军渐暴戾恣睢,动辄鞭笞扣押。外祖父及曾祖叔长子,先后被无良的人诬陷为反日份子,关进九死一生的人间地狱,饱受灼烫、皮开肉绽的酷刑,更口灌肥皂水继踩踏胸腹,强迫吞食粪便、蚯蚓及匪夷所思之极端虐刑迫供,可怜娇生惯养的堂伯因此冤死狱中。

一九四五年日本无条件投降,日军撤退后,万民欢腾下,一切渐复常态。祖母继此更钟爱翠郁的农庄。除栽种累累赏心悦目的果实,她也饲养一群浑肥逗趣的家禽兼家畜如火鸡、鸡、鸭、鹅、羊、猪等维持生计。

平日得闲上后山拾柴,是她消磨炎炎午后的好去处。从原始丛林的大自然的氛围,她尽邂逅周旋于亮丽的特色鸟儿、松鼠、蜥蜴及色彩缤纷的昆虫中;聆听悦耳啾鸣、凝眸撩人骚姿,是她当时伸舒身灵的唯一管道。

一日,祖母由阿黄与小白两只爱犬陪伴上山,当她正专注提斧斩截干枝枯木时,突传来凌厉的狗吠声,祖母循声昂头,赫然惊见一只大蟒蛇,盘踞丈余一颗硕大老榕树上,目露凶邪,扬着血盆大口,正沿树枢缓蠕而下。祖母毕生未曾见过如此庞大蟒蛇,一时惊愕失惜,幸具有灵性的家犬阿黄,护主奋勇应战,她才能稳住心悸,忙与小白引退。刚逃不远,倏然听见一声凄厉嘶鸣,匆促回望,阿黄已被蛇身紧紧蜷困,祖母眼见阿黄凶多吉少,不忍亲睹爱犬惨遭吞噬,随即含泪飞奔下山。

蛇口余生的祖母,数日惊魂甫定后,曾聘请数名杜顺籍猎户上山搜索。一连数日来都未获蛇迹,祖母惟有提出放弃搜捕行动。继后小白又告失踪,再度引起家人的恐慌,祖母为了全家的安危,决意放弃眷恋的农舍,迁往市区附近另起炉灶。父亲及叔父也于英属油田公司觅得两份优差,祖母总算能纾口气,安顿下来。家庭经济步入稳扎后,父亲方可小登科,娶得十七岁的美娇娘为妻。五年内,大哥、我、小妹陆继来报道,年屈不惑之年的祖母,此时得偿含饴弄孙之乐。

(刊登于2008年12月28日《星座》文艺副刊)

2009年1月8日星期四

“朦胧诗” 与食指

#黄庭


“朦胧诗” 又称新潮诗,是20世纪70年代出现于中国文坛的一种新文学思潮;它蕴酿在中国文革中期,主要是“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通過文學表達對极权政治的不滿和失望。当时官方媒体批评这类作品“晦涩”、“朦胧”,故人们将这类诗歌统称“朦胧诗”。那时年轻的诗人们以隐喻的手法表达,通過手抄, 油印方式傳播,从某种意义上说,朦胧诗是“人本主义”对当局实行文化专制的一种反抗。

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历了文革之后,中国诗坛以朦胧诗为代表的诗歌占据风潮之先,可以说是文学界的骄子;而顾城、北岛、江河、舒婷、杨炼被称为五大朦胧诗人。时至今日,对于“朦胧诗”的看法及其在当代中国诗坛的地位,虽有各种不同的论点,但他们五位确实是当时朦胧诗派中较出色的诗人。如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北岛的“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就让我们面对着暖流/ 走向海/ 如果礁石是我们未来的形象/ 就让我们面对着海/ 走向落日”,这些都是富有创举的名句。

可是,一般人却忽略了另一位“朦胧诗”的先驱筆名食指的郭路生,尤其是食指的诗曾对北岛的创作起着深刻的影响。"好的声望是永远找不开的钞票/ 坏的名声是永远挣不脱的枷锁"《命运》,他的这种哲学悖论般的诗句对北岛影响很大。我们可以在北岛的《回答》等诗中找到风格类似的句子:如“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郭路生于1948年出生于北京一个干部家庭"文革"中因救出被围打的教师而遭受迫害。他被稱文革中新诗歌的第一人,为中國现代主义诗歌开拓了道路。他的诗作有《这是4点零8分的北京》、《酒》、《还是干脆忘掉她吧》、《相信未来》、《命运》等。

他在"文革"初期开始写诗,《相信未来》曾被江青点名批判,但卻使他名滿天下:

当珠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顽固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泪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仍然固执地望着凝露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是呵!相信未来,
  这是最温暖的手臂,
  是啊!相信未来,
  这是最迷人的色彩。
  我要用手指──指那滚向天边的波浪,
  我要用手掌──托起那太阳的大海,
  我摇曳着曙光──那枝漂亮而温暖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记本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的相信未来,
  是因为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他们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他们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他们对于我们这些
  迷途的惆怅和失败的痛苦
  是给以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讽刺。
  我相信他们,
  对于我们那无数次的探索,
  一定给以热情、公正、客观的评定!
  亲爱的朋友啊,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一切的青春,
  相信永不衰竭的斗志!
  相信未来.相信生命!
  前程呵,一定光明,
  未来呵,一定美好,
  生命呵,永远前进!
  

仅仅凭着《相信未来》一诗,使食指名满天下。它的出现,唤醒了—代青年诗群。他的诗在当时的青年中间秘密流传甚广。无论是在山西、陕北,还是在云南、在海南岛、在北大荒……只要有知青的地方,就秘密传抄食指的待。当时人们对食指有种种猜测,传得神乎其神。

食指的詩捕捉住读者心灵的不仅是那种“出人意料”的大胆的浪漫主义,还有那明澈如秋水般的纯洁。诗人象水晶一般的透明,在污秽、压抑的环境中突然看到这样纯净的诗句,仿佛是目睹了一种奇迹,隽秀的诗句和儿童一般执拗的真诚深深打动了青年们的心。当千百万知识青年卧伏在草莽深处暗暗舔吮自己身上的创痕时,当昔日狂热被冷酷的现实击得粉碎时,当青年们苦闷地寻求出路时,这种孩子式的形而上的信仰仅管十分盲目,仍然能感动和鼓舞他们奋斗下去。

食指的的另一首成名作是《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在1968年12月20日下午4点零8分,一列火车缓缓驶离了北京站,郭路生就坐在这列火车上,“上山下乡”的历史洪流将他同千百万知青席卷到广阔天地中去。在这历史的时刻,“一片手的海浪翻动”起来,列车在泪雨中渐渐加速…… 。”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母亲的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了什么事情。
  ……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食指早期的诗歌有一种对待生活“不抱幻想,也不绝望”的存在主义的精神。值得一提的是他在1978年那首“疯狗”,被形容是汉语诗歌中绝无仅有的作品。那种对生存本体反思的哲学深度,足以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某些作品相提并论;不可否认,只要我们想一想在那个因一句玩笑话就可能坐牢的年代,就能理解他的勇气了。

《疯狗---致奢谈人权的人们》

“受够无情的戏弄之后/ 我不再把自己当人看/ 仿佛我成了一条疯狗/漫无目的地游荡人间。我还不是一条疯狗/ 不必为饥寒去冒风险/ 为此我希望成条疯狗/更深刻地体验生存的艰难。
我还不如一条疯狗/ 狗急它能跳出墙院/ 而我只能默默地忍受/ 我比疯狗有更多的辛酸。
假如我真的成条疯狗/ 就能挣脱这无情的锁链/ 那么我将毫不迟疑地放弃所谓神圣的人权。”

郭路生在文革后期,逐渐精神崩溃,1974年他已成为精神病人,即使在精神病院里也未停止创作,不过诗人的情绪是低落的。我们从他1991年写的“归宿 ”,可理解他对人生的消极看法:

“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园/ 坟头仅仅是几丕黄土/ 这就是我祖祖辈辈的陵园/长年也无人看管守护。
活着的时候倍尝艰辛/ 就连死后也如此凄苦/ 我激动地热泪夺眶而出/ 一阵风带来奶奶的叮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孩子,这是你最后的归宿。”

从上面充满苍凉的诗句中,窥见食指早期积极面对人生的斗志经已消失,在精神病院却变得意志消沉,作为一位曾经不为强权所屈的诗人,却最终敌不过病魔的纠缠,这该是一种异数吧?

(刊登于2008年12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告别

#吴诗慧


下午两点半,刚从午觉忪醒的我很想去走走。于是就独个儿走到大学门口的巴士站去光大,想去这个地方并不是有着特别的回忆或感觉,而是我只懂得去这个地方。

等着,等着……脑海浮现四年前刚到此地的我,在这陌生的地方有着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在大学城里迷路,第一次独自搭巴士就迷路,第一次让身边的人走进我从未打开的心窗……很多的第一次都发生在这陌生的地方。随着时间的催促与成长,对槟城我不再如此的陌生,反而多了一份眷恋。

陈旧的米兰巴士缓缓的停下,忘了看巴士号码的我就付了一块钱选了倚靠在窗口的位。雨后徐徐的凉风迎面吹来,望着窗外的风景想起曾几何时我也经过这里,熟悉却带着些许的陌生。很久没有和她出街闲逛而如今亦失去了联络,那间商场,简陋的杂货店,那条小巷有着我们共同的回忆,回想起似乎遥不可及的往事了。

巴士偶然经过那间花店,曾经我也停留在那儿帮朋友选花追女仔。然而今天我看见的是一间关闭的花店。心,有点低落。开始舍不得这里的一切。仍然记得当我来到这陌生的地方时,很期待四年快点结束,离开这里。然而瞬间四年过了,这儿留下我喜怒哀乐的回忆,成长,学习。然,更令我不舍的是身边的善友,一起学习佛法,共修。每每最好的时光总在身旁划得特别快,当我渐渐喜欢这里的一切时,却是离开这里的时候。

巴士摇摇晃晃的驶到了光大,踏进书局时,巧遇我曾经在那儿实习十五个星期的学生。学生向我打招呼,可是我却记不起他们了。赫然发觉原来还有一个地方我曾经留下足迹。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在他们眼中,我永远都是一个老师。既然选择了就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这是道一师父告诉我的。与道一师父的一席谈话让我明了我未来的方向,很感恩师父。

不知不觉我已晃了两个半小时了。走到百货底楼,不自觉的来到冰淇淋柜,每一次出街我都会买冰淇淋吃,这次也不例外。独个儿坐在巴士站享受美味冰淇淋的当儿,我望着眼前的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忙碌的赶,忙。而我却悠哉的看回自己,有时不妨放慢自己的脚步,思考自己的方向,感觉身边的一切也蛮不错的。

搭上回家的巴士,同样的我又选择倚靠在窗口的位置,那时候真希望没有的终站,我可以继续的欣赏窗外的风景。离开是必然的,终究还是要面对。或许就如他人所说是等待另一份缘起的相聚。感恩师长,朋友,陪我走过这人生必经的路,纵然我只是他们生命中的过客,但他们给了我一份最为珍贵的回忆。再见,槟城。

(刊登于2008年12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伤害过我们的人正在养伤吗?

#eL

曾经,我们在撕日历的事上
严重失败。是否就此决定,
不再让自己提早学会遗忘
我们记起良久的过往
原谅到累了,只好以涣散的眼神
打量新鲜的伤口。
但其实我们静得很灿烂
我们低调得很明亮
意志坚定,要成为嚣张的绝望者
浩浩荡荡,一起杜绝伤痕列印在心里的
种种快感。喜鹊轻视我们又怎样
体内搁浅的浮木,早已晒干
我们营火取暖时,我们心中笃定
再也不回去回去过的地方
伤害过我们的人哪,他们
正在养伤。

(刊登于2008年12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生命

#eL


因为死亡上来,进了我们的窗户,入了我们的宫殿。要从外边剪除孩童,从街上剪除少年人。(耶利米书第9章21节)
我们确定自己仍活着吗
走入单向道,试以微观的角度
看生命。不断往内心
窥探,为何内里的死,竟像有生命般
活动。我们匆忙
想定义这现象;给我们的彷徨一个
交代;抑或重拾命名的勇气,给生命一个崭新的
定义。其实,那不是生命
死,即是死本身,在本质上
绝对又确定地抵抗生命景象的种种美好
死,你妒嫉生命,要采摘生命之
熟果吗;死,你不过在死的形像和样式里
死撑着名;死,你已死去良久
这实在是真理。来时光照了整个世代,黑暗渐渐剥
落,殆尽。我们毫不喜悦
黑暗。它带着死一起掌权
处理了许多人的下半生
让我们没有回到起点的
初衷,纵然尽头早已是我们
明确的出发点。绝路,是有的,但我们在绝路里
奇迹般地仍在走着,在尽头的范畴里
仍在走着,直到遇见真理;他是
我们的盼望,是光的持续照亮
我们信任光,并攀到光的所在,打量
生命在光中呈献丰盈的状态
我们感觉愉悦,放下戒备
生命,你没欺骗人
从太初,你就显得丰盈
你比时间活得更久,我在光中看你
你无父,无母,无族谱,既无时日之始
也无生命之终;你是你的始,你是你的终
你几时到我这里,向我分赐你自己,
把我生存的意义,以你来展现惊人的生命力。我们合而为一,我们
胜过腐朽。我们结出生命之熟果,
丰盛无比,死与黑暗不再处理我们,既然生命
至此已成为我们的所是。我们成了
生命人,美好而
确定地活着。

(刊登于2008年12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流浪很美

#蔡羽


出外的时间太久了,即便内心想回去,却也不容易回去。她在电话那头幽幽地说,我在这头怔怔地听。

半个小时的通话,在跌落的情绪中草草挂断。房间内的空气里尽是原子灯的苍白无力,任何声息都无从攀附,只有她消沉的话音盘旋又盘旋,如利爪刮过四壁,听在耳里让人忐忑不安。我试图把视线转移到窗外,半轮明月挂在窗户一角,看来像一幅冷酷的风景画,却因为月缺而不觉圆满。

房间角落搁着几大箱杂物,一不留神就让蛛网捆绑,如历史文物般透着神秘感。那也确是历史文物,都是些老东西,那年在外地升学时的一些文件、用品和纪念品。几个大箱子就这样倚着墙角十年,只是偶尔农历新年前清理时被移动一下,后又归位,我从来不曾因为嫌烦而扔掉这些不值钱的宝贝,任由它们在墙角沉静,不动声色的保留我部份青春岁月。

我突然想把那些岁月翻出来缅怀一番。箱子一开,也就把流浪的记忆都泄露出来,白色的空间里多了许多泛黄的影像。我的心一酸,她的话又上了心头,突然清楚记起那种无奈的感觉是如何催人神伤。眼神飘向窗口的月亮,今月曾经照古人,连月亮也老得发黄。

车水马龙的路边,我也这样仰首痴望婵娟。那是十年前的月亮,看来比现在清亮,也没那么黄。十五的月亮圆,八月十五的月亮更圆得充满隐喻,独在异乡的游子当然听懂月亮的心意,但团圆很难,因为回家的路太远。正如我眼前的高速公路,长得不见头尾,所有的热闹只是陌生的热闹,与我何干?只能安慰自己,想至少还有一个苏轼,在千年之外,与我共此婵娟,把酒问青天。

我确实不想回宿舍,不想听恼人的寂寞喋喋不休。作为一个游子,寂寞不是我喜欢却如影随形的朋友。以至我在宿舍门口还是停下脚步,然后选择在邻近小公园里呆坐。不远处三几家,零落熠动着灯笼的微光,我的童年跟着在微光里隐现。那是热闹的光景,我们成群小孩在大人的带领下,走遍大街小巷。而今,我只是一名孤单的游子,欣赏着别家的团圆,像观众。

这样的感觉深不见底,也是我的第一次乡愁。异乡孤身的少年,面对巨大的乡愁,有泪只能往肚里吞,但吞下去的泪又像滴落水井般,隐约传来一声极细微的闷响,更扰乱了脆弱的心智。

毕业后,我很快离开这座充满闷气的城市,回到我简朴的家乡。吊诡的是,回乡十年后,我却日思夜想那座曾令我寂寞的城。

这些年,时刻想着出走。说是池塘里的鱼惦念大海也好,或是笼子里的鸟向往蓝天也罢,就很想走。才发现自己不必流浪了,却反而眷恋起流浪。

不久前和朋友去了中国。临时决定的,一个星期后就走。初到广州,我就离队,自己一人在方向错落的陌生国度,尽情游览,尽情迷路。在这种千年之都,多少人来到这里,又从这里离去,或者死在这里,我把自己当作千年以前游走千里的诗人骚客,把自己的脚步也浅浅的加在古都厚厚的史册中。

古文人十之八九都是浪子,而中国太大,一出家门就是千里。音讯难传的年代,家人朋友真是心头一滴永远垂挂的泪,重逢是有生之年的盼望,却掌握不住。

游子苦情,暗夜最是绵长。四野皆墨,虫鸣越密集,心情更孤清。此时除了仰头对月叹息,寄情婵娟外,还能如何?要学李白的豁达——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又岂是那么容易。

可怜的是这当空的玉盘子,千年来装满游子的感伤,难怪越来越黄。那不是普通的黄,而是一种心力交瘁的枯槁。

矛盾的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真走上万里路,却又是流浪了。难怪流浪的人即便心里都苦,却也止不住流浪的脚步。心头的一抹苦味,其实换来的是悠长的生命清香。

如此说来,流浪倒是美丽而动听的。

把灯熄灭,将睡之际,不愿止息的思绪竟然钻入我的梦。我起身大踏步往外走,没有过重的背包,头也不回就上路去了……

28-11-2007

(刊登于2008年12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