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8日星期四

“朦胧诗” 与食指

#黄庭


“朦胧诗” 又称新潮诗,是20世纪70年代出现于中国文坛的一种新文学思潮;它蕴酿在中国文革中期,主要是“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通過文學表達對极权政治的不滿和失望。当时官方媒体批评这类作品“晦涩”、“朦胧”,故人们将这类诗歌统称“朦胧诗”。那时年轻的诗人们以隐喻的手法表达,通過手抄, 油印方式傳播,从某种意义上说,朦胧诗是“人本主义”对当局实行文化专制的一种反抗。

上世纪八十年代,经历了文革之后,中国诗坛以朦胧诗为代表的诗歌占据风潮之先,可以说是文学界的骄子;而顾城、北岛、江河、舒婷、杨炼被称为五大朦胧诗人。时至今日,对于“朦胧诗”的看法及其在当代中国诗坛的地位,虽有各种不同的论点,但他们五位确实是当时朦胧诗派中较出色的诗人。如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北岛的“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就让我们面对着暖流/ 走向海/ 如果礁石是我们未来的形象/ 就让我们面对着海/ 走向落日”,这些都是富有创举的名句。

可是,一般人却忽略了另一位“朦胧诗”的先驱筆名食指的郭路生,尤其是食指的诗曾对北岛的创作起着深刻的影响。"好的声望是永远找不开的钞票/ 坏的名声是永远挣不脱的枷锁"《命运》,他的这种哲学悖论般的诗句对北岛影响很大。我们可以在北岛的《回答》等诗中找到风格类似的句子:如“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前/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郭路生于1948年出生于北京一个干部家庭"文革"中因救出被围打的教师而遭受迫害。他被稱文革中新诗歌的第一人,为中國现代主义诗歌开拓了道路。他的诗作有《这是4点零8分的北京》、《酒》、《还是干脆忘掉她吧》、《相信未来》、《命运》等。

他在"文革"初期开始写诗,《相信未来》曾被江青点名批判,但卻使他名滿天下:

当珠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顽固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泪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仍然固执地望着凝露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是呵!相信未来,
  这是最温暖的手臂,
  是啊!相信未来,
  这是最迷人的色彩。
  我要用手指──指那滚向天边的波浪,
  我要用手掌──托起那太阳的大海,
  我摇曳着曙光──那枝漂亮而温暖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记本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的相信未来,
  是因为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他们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他们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他们对于我们这些
  迷途的惆怅和失败的痛苦
  是给以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讽刺。
  我相信他们,
  对于我们那无数次的探索,
  一定给以热情、公正、客观的评定!
  亲爱的朋友啊,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一切的青春,
  相信永不衰竭的斗志!
  相信未来.相信生命!
  前程呵,一定光明,
  未来呵,一定美好,
  生命呵,永远前进!
  

仅仅凭着《相信未来》一诗,使食指名满天下。它的出现,唤醒了—代青年诗群。他的诗在当时的青年中间秘密流传甚广。无论是在山西、陕北,还是在云南、在海南岛、在北大荒……只要有知青的地方,就秘密传抄食指的待。当时人们对食指有种种猜测,传得神乎其神。

食指的詩捕捉住读者心灵的不仅是那种“出人意料”的大胆的浪漫主义,还有那明澈如秋水般的纯洁。诗人象水晶一般的透明,在污秽、压抑的环境中突然看到这样纯净的诗句,仿佛是目睹了一种奇迹,隽秀的诗句和儿童一般执拗的真诚深深打动了青年们的心。当千百万知识青年卧伏在草莽深处暗暗舔吮自己身上的创痕时,当昔日狂热被冷酷的现实击得粉碎时,当青年们苦闷地寻求出路时,这种孩子式的形而上的信仰仅管十分盲目,仍然能感动和鼓舞他们奋斗下去。

食指的的另一首成名作是《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在1968年12月20日下午4点零8分,一列火车缓缓驶离了北京站,郭路生就坐在这列火车上,“上山下乡”的历史洪流将他同千百万知青席卷到广阔天地中去。在这历史的时刻,“一片手的海浪翻动”起来,列车在泪雨中渐渐加速…… 。”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母亲的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了什么事情。
  ……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食指早期的诗歌有一种对待生活“不抱幻想,也不绝望”的存在主义的精神。值得一提的是他在1978年那首“疯狗”,被形容是汉语诗歌中绝无仅有的作品。那种对生存本体反思的哲学深度,足以同陀斯妥耶夫斯基的某些作品相提并论;不可否认,只要我们想一想在那个因一句玩笑话就可能坐牢的年代,就能理解他的勇气了。

《疯狗---致奢谈人权的人们》

“受够无情的戏弄之后/ 我不再把自己当人看/ 仿佛我成了一条疯狗/漫无目的地游荡人间。我还不是一条疯狗/ 不必为饥寒去冒风险/ 为此我希望成条疯狗/更深刻地体验生存的艰难。
我还不如一条疯狗/ 狗急它能跳出墙院/ 而我只能默默地忍受/ 我比疯狗有更多的辛酸。
假如我真的成条疯狗/ 就能挣脱这无情的锁链/ 那么我将毫不迟疑地放弃所谓神圣的人权。”

郭路生在文革后期,逐渐精神崩溃,1974年他已成为精神病人,即使在精神病院里也未停止创作,不过诗人的情绪是低落的。我们从他1991年写的“归宿 ”,可理解他对人生的消极看法:

“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园/ 坟头仅仅是几丕黄土/ 这就是我祖祖辈辈的陵园/长年也无人看管守护。
活着的时候倍尝艰辛/ 就连死后也如此凄苦/ 我激动地热泪夺眶而出/ 一阵风带来奶奶的叮嘱/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孩子,这是你最后的归宿。”

从上面充满苍凉的诗句中,窥见食指早期积极面对人生的斗志经已消失,在精神病院却变得意志消沉,作为一位曾经不为强权所屈的诗人,却最终敌不过病魔的纠缠,这该是一种异数吧?

(刊登于2008年12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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