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6月2日星期三

童伴

2008年连心文学奖佳作

#吉普赛


半个世纪了,片段回忆犹新……

风潇潇雨沥沥的夜里,两颗黑色物体凝挂在木条墙缝隙间,时而闪闪眨着。被吓坏的我,扑在老妈的怀里,埋着头不敢轻举妄动,手直6指着墙缝间那黑色物体。

感觉到老妈的身躯微抖着,似乎也被吓着,良久没移动,还把我搂得更紧。

待听见微弱的声音:“我……要……吃……”时,才恍然大悟,那是邻家不知是命苦、贫穷,还是被虐待的可怜小孩——阿昌。那两颗黑色物体,原来是他的双眼。

老妈托着光如豆般大的土油灯,在半明半灭下将木门拉开,让摇晃欲倒,无力再走动的阿昌进来。

阿昌穿着短裤破衣,全身湿透,冷得发抖的身子在一群蚊子的护送下,疲惫不堪地进来屋里。他拿饥饿、祈望、无奈的眼光直瞪着木箱钉成的饭桌上的番薯饭和咸鱼,不停地猛吞口水。俟老妈开口说:“吃啦”,他才端起碗子,狼吞虎咽地吃完我吃剩的。那份暂时解脱饥饿满足的表情,任谁都难体会。

饭后,阿昌说他已离家三天两夜了。白天躲在丛林中,饿了吃野树的果;夜里则溜进我家,躺在冰冷的木凳上,在天蒙蒙亮前走了。

那夜,阿昌和我共被同眠,俨如手足。

虽然那时我年纪小,却还懂得故事是这样的令人心酸落泪。

自从阿昌的亲娘去世后不久,后母便迎进来,他的童年就没好日子过。这并非阿昌顽皮、叛逆,只是后母时常有意无意,无缘无故把阿昌当成出气筒、眼中钉。他身上的鞭痕累累,从没完肤过,甚至衣服也给穿得少。

我亲眼目睹后母把阿昌绑在木柱,在树上采一窝红蚂蚁从头上撒下,咬得阿昌直喊叫嚷着,更令人目不忍睹的是,后母还将红辣椒涂在阿昌的眼睛、嘴巴和肛门上,痛得阿昌呼天唤地昏了过去,后母却满足得在大笑。我见了无能为力,只能愣住洒下同情泪。

如果阿昌稍不听话,后母不知从何学来一套,把木枷套在阿昌的颈项,十足像古代犯人抄斩前的刑罚。木枷日夜卡在颈上,甚至还得去河里挑水。阿昌就是这样默默地承受着无名的痛苦。

更有一次,阿昌无辜的被后母推进橡胶片熏房,把门拴上,然后生了一堆火,让烟熏烘他。也不知何来的潜能,阿昌竟然能逃出鬼门关,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阿昌种种痛苦的遭遇,我们都看在眼里,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虽然我家境亦是家徒四壁,总算还能养活自个家人。老妈能让阿昌啖饭充饥,晚上躲进家里和我同眠,算是慈悲一片了,这是母性爱的体现。

自从我家搬迁到西连路十七哩巴都场垦殖椒园后,和阿昌如断了线的风筝,音讯杳然。

在家境许可下,我在古晋中华第一中学读完高中当教师去了。之后,也成了家。

一幌间,已是五十年的光景……

一年前的某一天,有位衣冠楚楚的陌生人到寒舍来找他要找的人。嘘寒问暖间,道出彼此的身世背景后,确实是失散了半世纪的童伴——阿昌。他是经过好几个管道才寻上门来。只见阿昌容貌已改鬓毛催,而我也没好到哪儿去,真是感叹岁月催人。

阿昌道出他一生最大的憾事,是未能在我老妈活着时见她一面。他无时挂念、感恩老妈苦中相救,才有今天活着的命。语中带泪地哽咽着话不成。

曾几何时,阿昌对其夫人叙起往事,如何承受着身心的创伤时,其夫人却说哪有这么悲惨的事,还说阿昌在哄取她的怜爱。

敢问阿昌是否会痛恨其后母时,他轻声轻语地说,人体都在九泉之下,恨只有伤神累体,何必再添一份苦。

每年清明节,阿昌会携带妻儿去扫墓凭吊,足见阿昌就是有宽容、通情达理的能耐。

亲人知道阿昌的遭遇后,便把他带走暂居在其家。这时阿昌才糊里糊涂,断断续续的修完小学。工作了一段时间后,阿昌便到深山野岭去当伐木工人。在伐木营工作期间吸取经验,认识树木的种类、特征、名称,量木桐记重量,样样到家熟练。由于工作勤奋可信赖,便得到老板的器重而升为木山经理。从此便改变了阿昌的命运。这该是一种造化。

反观当了三十多年教师的我,两袖清风是平淡度日的结局,也没好到哪儿去。

小时候,阿昌一路走来没有温暖的爱。今日的阿昌非贵则富,虽生活充裕,却不能弥补失去欢乐的童年。

五十年后,还能和童伴相叙,是一生中断不了的缘,灭不去的情。我好相信这是缘分。

那天相聚在一起时,驱车前往旧地看看。走在野草过头的小径时,像是淹没在凄楚的往事里,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

老地方处处是野草树木,哪还有童年的足迹。何处是老妈相怜相惜的烙印。这时再也觅不回逝去的哀伤多过喜悦。

踏上归途前,两人抓了把泥土,回家去装在盆中种上沙漠植物,让它在缺少水分、养料和呵护的环境中,能否顽强的活着。

踩着夕阳余晖归去,灿烂的彩霞,辉映着和阿昌的身影,堪是影随身行,形影不离,心手相连。

黑夜即将来临,岁月也将流逝,与阿昌的相聚,该珍惜的该惜取。童年的时光已逝,晚年的岁月已剩无几,彼此应相惜。

人证、物在、情真俱在,这些触动生命真实的故事,一切都是真的。

童伴启发着善良、感恩的心灵,是一生的撼动。


(刊登于2010年3月14日《星座》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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