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8月22日星期六

信息

#潘雪儿


“My dear,can you bank in my next month money before 28 March?”
“Why not? Do you want extra,my dear?”
“Sure I want as you ask,haha,muakcsssss.”

我微笑为手机按上关锁键。

自从来读书后,手机里莫名多出他发来的许多信息。有的是问候,有的是鼓励,有的是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的打情骂俏,有的只是无聊的玩笑,或是空闲时当作消遣。我将它们都存入特别开设的文件夹,让他在众多文字和情绪中鹤立鸡群。我不想在我低落想看看他给的爱时,还要庸庸碌碌地在二千多则已存信息中,寻找他的痕迹。


“亲爱的,你买新手机啊??我教你用里面的功能啊,可以拍照还有mms哦。”
“哎呀,不要啦,手机,可以拿来打电话和接听就可以了啦。”
“那你买那么好的手机干嘛啊……”

可是我的朋友们都说他很新潮。那时去唱卡拉OK,厢房里播出宇恒的“依然是朋友”,我指着荧幕笑着说,“哈哈,这是我爸爸的手机铃声哦!”他们瞪大了双眼看着我,“你爸?!我爸只会听费玉清。”有时,我说要为他换个他喜欢的铃声,他总执着地说不要,不是因为他对这首歌情有独钟,而是他怕换了铃声后认不出是他的手机在响。就算买了最新款的手机,还是叫我替他设成之前的那把歌声。

他喜欢换手机,却不喜欢发信息。

“你看你的电话单,sms那页比你妈的头发还长啊,我一年都没有你一个月那么多。”
“那是因为你不会按信息。”
“谁讲我不会?我只是不要。”

我常常有意无意就发个信息给他,期望他的回复。可是他每次收到后,都直接打来,三言两语把重点讲完就通话结束。明明就是朝夕相见的人,明明知道他忙得日理万机,我总是不甘心,常常游说他发个信息给我,而他总是不解。“为什麽要发信息?直接讲不会更快吗?”我总是给不出理由,或许因为在感觉上,只有文字才能留住他的温度。我喜欢想像他在努力研究电话的表情。这样是为了证明他的爱吗?

“诶,你来一下,帮我发信息。”
“哇!你终于要学发信息了啊??”
“我都说了不是我不会,是我不要,我很懒惰,你帮我啦。”
“好啦,你要发什么信息?”
“喏,我写在纸上了,你照按就可以了。”

有人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对他的感情依归,一如天下的痴男怨女般迷恋而深沉,严父在我心里从来是个遥远的名词,就连他生平唯一一次打我,他竟然还在事后向我道歉。姐姐说他太宠我,我却也在心里宠着他,我是狼,他是狈,我们狼狈为奸。从小到大,他就是把我捧在手心上,只要我撒个娇,他就融化,要什么他都说好,却唯有通信息,他一直不肯妥协。有时我真的不明白为什麽他如此坚持。


“Girl,帮我发新年信息给我的下属啊。”
“不要,我不要帮你,教你就可以。”
“好好好,你教我。”
“很好,你先按这里,这里,然后就出现‘新建手机信息’,按进去,开始打,你要打英文还是华文?”
“英文啦,我又不会汉语拼音。”
“按英文就要关掉这个,然后你要打a就按一次,要按b就按两次,空格是这里,标点符号是这里,打完了就按这里,打电话号码,就可以发出去了。你随便按按看,然后发去我的电话试试看。”
“哦,那我就按wdf,然后?”
“按这里,这里。”
“好了,有收到吗?有收到吗?”
“有啦,你看。”
“诶?真的有咧!原来发去别人的电话是这样的……”
“好玩吧,你等下也要发一封给我哦!”

HAPPY NEW YEAR。我躲在房间门缝观察他,只差没把他戴着老花眼镜、吃力看着手机荧幕那小小个字、边皱眉边因为打错字而发出一声低声的呻吟的样子拍下来。有好几次我差点放弃想睡了,却因期待的炽热而停留。
终于我握在手上的手机震动了二下,我打开。手机上都是我的手汗。

“哈?打了一个小时,才这几个字啊?而且为什麽中间空格那么多?”
“不然你还要什么?我忘记了空格要按哪一个啦。”
“至少要称赞一下我是美女,说我很乖很可爱,说你以后都会发信息给我啊。”
“哈。哈。哈。”

随后的日子,他还是只习惯打开电话,按下号码,就拉开嗓门和顾客对话。他的信息就像新年的红包,一年只有一次。我就像个查勤的女友,有意无意就随口问问是否还记得发信息的步骤,他总说他不是忘了,只是没时间。手机里依旧是他的来电显示,而不是“你有一条新信息来自 爸爸”。而HAPPY NEW YEAR是我内心对这份渴求唯一的满足。

“爸爸,我在火车上了哦,火车很吵,不方便讲电话。”
“Don’t sleep too much, my dear, beware of your belongings.”

收到那信息是一个小时半后的事了。在火车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按开手机,重重撼着内心的,是信息发送人那栏闪耀着的爸爸的名字。我以为我眼花了。那真是爸爸发的吗?还是姐姐代替了我为爸爸发信息的工作?这真的是他吗?

“哇!爸爸,你竟然发信息,是不是大姐帮你打的?”
“She is in KL. Only me and your mum at home now la, my dear.”

我看着手机傻笑了起来。身边的那个马来妇女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后,装作很会心地也对我笑了一下。嘴角的那个弧度是不是像情人的甜蜜,才让她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她不明白我的感受和激动。她不能明白为什麽在我心中,那信息是我看过最美的文字。

那个假期,我终于回家了。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因为忙碌而好久没有打一通电话给他。而他也因为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在上课,什么时候在为报告焦头烂额,什么时候累得在床上成为一滩烂泥,所以总是不主动拨电给我。手机里,他的信息越来越多,通话记录却被覆盖了。我坐在长途巴士上,拿着手机,终于退出“新建文字信息”,按下了他的手机号码。我的记性不好,不像他可以不把朋友顾客的手机号码存入通讯录,都还可以记得。他的号码却是我从小背到长大的。

“爸爸,我要到了哦,还有十五分钟。”
“好好好,我马上去车站载你。”

他的声音十九年如一日,满头的白发也是,连撑着雨伞在雨中对着每辆巴士探头的样子也那么熟悉。我一直以为通着信息的我们,就是亲密地保持着对彼此的关心,直到我竟然算不出他的笑脸上多了多少条皱纹,我才惊觉我在他身边的日子太少了。而他却能轻易发现我的改变。
姐姐说得没错,他太宠我了,而我只是任性地挥霍着他的爱。


“Girl啊,你教完妈妈上网后,来我这里一下。”
“好啊。你要干什么?”
“你来看,我研究了很久,可是都还是不懂。如果我要按华文信息要怎样啊?”
“哈,你不是不会汉语拼音不要按中文的吗?”
“所以现在才要学啊。‘想’怎么拼?”
“我教你啊。X-i-a-n-g啦。”

(刊登于2009年7月12日《星座》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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