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3月23日星期一

种胡椒

#黄顺柳


五十年代,很多客家人在西连路一带种胡椒。那时,父亲在古晋马吉街开杂货店兼收购土产。椒农们采了胡椒,都运到古晋来,其中有一些卖给我们。由于我经常跟椒农们打交道,对他们的生活背景和品性特色便渐渐熟悉。我记得有一位叫建叔的椒农很是热心,他发现我对胡椒的种植和收成过程有很大的兴趣,便多次邀请我到他的园里做客。他的胡椒园距离古晋市区只有十六哩,而且靠近大路,我见他盛意拳拳,也就欣然答应。


众所周知,客家人以其刻苦耐劳著称于世。在建叔的园里,我亲自体会到他那一家大小的勤恳和不怕艰难困苦。环境越是恶劣,他们就越是顽强和坚毅不拔。一旦他们决定要做某一件事,他们就会奋勇向前,直到成功为止。事情没有做完,他们决不轻言放弃。这是他们的特点。


从建叔的叙述中,我得知他曾带领一家大小用最简单的农具将一片荒芜的山坡地开辟成现在的这座颇具规模的胡椒园。在那些日子里,不管天气多么炎热,也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他们用镰刀劈草,用斧头砍树,防火烧山之后,他们再用锄头一锄一锄地将红褐色的风火土锄开。那可是非常吃力的工作,他们从日出忙到日落,每天挥汗如雨,不停地锄着、锄着。他们一个个晒得像黑人似的,双手也都起了厚茧,却仍然不放下手中的锄头。


为了购买那片山地,建叔用去了他所有积蓄。园中的那座简陋的亚答屋还是跟亲戚借了钱才建造起来的。在那极为困难的时刻,他们为了开垦不断消耗体力,而吃的却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破了就补、补了又破的旧衣服,因为家里实在没钱可以让大家吃好的,穿好的。能省则省,唯一不能省的是孩子们的学费。不管多么穷,总要让孩子们继续念书,而孩子们也非常乖巧,放学回家放下书包便即刻到园里帮忙,从不懈怠。


好容易将苦日子捱过去。一个一个的“椒斗”打下来了,插上椒秧,一根一根长达十尺以上的盐木椒柱也竖起来,让逐渐成长的椒秧能够攀附而上,直达椒柱的顶端。苍翠的叶子浓密地遮住了椒藤,远远看去,一株又一株的胡椒满满的排在山坡上,像排列成队、正在等候检阅的士兵那样整齐。在蔚蓝的天空衬托下,那翠绿小岗显得朝气勃勃。


在胡椒成长的过程中,许多烦琐的工作都要陆续做好,每次都是全家总动员,有时嫌人手不够,建叔还得雇用短工,才勉强能够应付。就那样齐心协力,他们在园里或除草、或“挑生泥”、或施肥、或“打烟”(喷杀虫剂),哪一件不将人人都累得腰酸背痛。


施了肥之后,胡椒可以“放打”了,也就是不再将浅黄色的椒花摘去,因为胡椒开花结实的季节已经来临,椒花特别茂盛,只要顺顺利利,收成肯定会非常好。忙了一年,等呀等呀,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但是偏偏就在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则坏消息,使每个人胆战心惊,仿佛大祸即将临头那样,惶惶然不可终日。


邻近有一些胡椒园遭受黑死病的袭击。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人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连小孩也懂得不再哭闹和撒娇。黑死病能让本来蓬勃生长的胡椒在极短的时间内枯萎。一旦黑色病在园中散布开去,胡椒便会一株接着一株枯死。椒农们遇到这种情形,只能眼光光地看着苦心经营的园地变得满目疮痍。他们束手无策,欲哭无泪。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汗水也白流了。不明白为什么上天竟是这么狠心,让这些善良的、无辜的人遭逢如此大灾大难。


枯死的胡椒藤上一片叶子也没有,叶子全掉落地面,由青转黄,烂成一堆。椒藤像死蛇那样依附在光秃秃的椒柱上。此情此景,就算不曾种过胡椒的人看了都不免心酸落泪。椒农们更不必说了,想起今后生活还没有着落,他们真不知何去何从啊。


幸好建叔的胡椒园安然无恙。他告诉我,在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到处求神拜佛,祈求各路神明大发慈悲,保佑他的胡椒园平安无事。 后来,胡椒成熟了,一串一串丰硕肥大的“椒子”,采摘下来之后,他们先用脚将枝梗踩得和“椒子”分开,再将“椒子”均匀地置放在藤席上,一张张的藤席排列在屋前,让阳光将“椒子”晒干,便成黑椒。


为了卖得更好的价钱,建叔和他的家人将所采得的椒串一股脑儿一袋一袋都装在青边麻袋里,然后扛到专为浸椒而设的水池,让装满椒串的麻袋在水里泡上好几天,捞起来之后用水洗去颗粒的外皮,再将经过这道手续处理的“椒子”晒干,便是白椒。白椒的市价较黑椒高出许多。


建叔一家都是纯朴的农民。他们最大的愿望是胡椒价格稳定,使他们在忙碌了一年之后能够得到应有的报酬。他们不希望发大财,只要丰衣足食,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我很佩服他们的苦干精神。不管怎么说,胡椒行情的起落虽然跟他们的生活能否安定有着极大的关系,但是行情并非他们所能控制,他们无论怎么努力,只要天不作美,行情不断下挫,他们也就只好勒紧腰带过苦日子了。



(刊登于2009年3月22日《星座》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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