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18日星期三

钟声在村子里响起

#沈吟


海风吹送着假日的悠闲,菩提树偶尔掉几片落叶,落地无声。不觉间,我在树下已经一个小时。

这临海的小山,视野开阔,海天相连的远景,编织无限怀想。此刻晨曦初探汪洋,隐约看见白色的浪花,却听不见涛声。静谧之中看不静的世界在变化,一切细节都在放大。

山顶除了这一棵苍劲的老菩提树,树旁还有一座百年老庙。背山面海,风水绝佳,人们都相信这座庙一定很灵。也因此,庙的香火特别鼎盛,逢初一十五更是白烟袅袅,从几公里外就可以目见。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这山有庙,庙里满天神佛,想来灵上加灵。至于山下的海,自然也跟着沾有灵气,浩瀚又深不可测。

清晨七时的阳光从老旧的木门和窗口进庙,在信众的身上环绕。持香的手合十,在诸神面前跪叩,虔诚膜拜。庙前的大香炉很快就插满香柱,轻烟也迅即浓厚,将众人的心愿送上青天。

我别过头,往山下望去。天已亮,周围的一切清晰了。山下聚拢着马来人的村屋,此刻村子刚醒过来,很多人在村子里走动,穿行的电单车熟练的大路通小路,还有野放的鸡鸭也在路上凑热闹。

这里是海口,风急浪高的海口。数百年前,华人从遥远的古老的中国南来,残旧却历经大浪洗礼的船就在这里缓缓靠岸。也许是靠岸的感恩,或者扬帆的祈福,讨海的人上下岸都要在这坐视海口的小庙上一炷清香。神明坐镇高处,远远就能看见在浪峰中漂动的浮萍,远远就能保佑舟子平安。

都是上百年的传说了,大概传得久了,村庄里的马来人也习以为常。反正这里住着的都是渔民,有那么一座庙照看着碧波平安,也不是什么坏事。

思索间,一声清亮的呼叫攀山而来,我循声音望去,一个黝黑的马来小孩在离我几十尺之下,正对我招呼着。我对他点点头,他咧开笑容,背上扛着沉甸甸的麻袋,一步一沉重的朝我这边走了上来。

小孩穿着宽松残旧的蓝色上衣,配上略大件的黑色西裤,脚下蹬着日本拖鞋,一屁股就在我身旁坐下。嘴巴还在叽咕着什么,手上迅速的从大麻袋里掏出一只鳖。这小东西想是被小孩突然抓起,饱受惊吓,头脚一下子就缩进硬壳之中。

“要买吗?刚从海边抓上来的,很新鲜。”小孩眼神殷切。我摇摇头,表示不兴趣,他耸耸肩笑了笑,就把鳖又往袋子里丢去。

“你来这里干嘛?拜神吗?”小子机灵,我还没来得及查明他的来历,他倒先查起我来了。我只是点点头,他接着就跟我天南地北聊开了。

他叫阿曼,是村子里的小孩,今年十三岁,但个头很小,外表看来只有十岁。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孩子,小个子倒是十分精壮。他家就在山脚下,有五个兄弟姐妹,他是老大。他告诉我,他的父亲时常不工作,母亲又要照顾弟妹,因此他每天都到海边抓鳖或捡一些椰子什么的,卖了挣些钱,帮补家用。

“你不必读书吗?”

他眼睛骨碌碌看着我,说:“想呵,但去年就休学了,因为家里需要我。”

这时,有人高呼阿曼的名字。一个妇人从庙门口缓缓走来。阿曼应了一声,朝我扮了个鬼脸,说要吃斋面去了,就又背起麻袋,身影一下子闪入庙里。

“这里有很多像阿曼这样的小孩,每逢庙里煮些斋食,都会来吃一餐。可怜他们年纪小小,书没得念,还得为生计忙碌,怎么吃都是瘦巴巴的。”妇人跟在阿曼后面,突然回头对我说,然后是一声叹息。

海风吹来清晨最后的凉意,一片菩提落叶打在我的肩上。阿曼和妇人的身影都消失了,两人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在风里回旋。

离开时,在山下回望高高在上的庙,庙的背景换成一片无瑕深蓝。山路上尽是人潮,而山顶的轻烟更浓,飘散在蓝天。那烟,可是千言万语。

走过节次鳞比的马来村屋,钟声隐隐从山上传遍全村。


(刊登于2009年11月8日《星座》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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