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12日星期三

仿佛

#阿烈


站在门口,紧紧的闭上双眼已经成了她出门前的习惯;仿佛眼睛重新张开的那一瞬间,她就能回到从前。



“好冷!” 她瑟挲的身影站在巷口,把身子藏在浅浅的屋檐下。外面在下着大雨,而她恰好就在外面。近两尺的屋顶为她挡去了从天而降的水球却挡不住在空中纷飞的雨弹。她还是湿了。嗖嗖的冷风,把寒气吹近了骨头,一种由内至外的冷侵蚀全身,起了疙瘩。手掌不停地摩擦着手臂,企图让那微弱的热力温暖自己:“不冷,不冷。” 这次她试图说服自己。一阵细细的微风吹来,吹散了她努力建造的暖墙,让她倏地喘了一口大气。“不冷,不冷。” 她继续催眠自己。

她在等人。他们约定好了,在这里,时间是两个小时前。他不来了吗?她想,他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因为这场雨所以他不来了。她以为他们的约定是风雨无阻、不见不散的。拿起手机,她拨了第二十通电话给他,手机传出的仍是讯息外。这个猪头竟然敢让她等,她在心里咒骂着,有点不耐烦了,不管了,她也不等了!哼!

走了十步,她突然停了下来,慢慢的又退了回去……“唉。” 她叹了口气,莫明的,还是再等一等吧;反正都等了这么久了……今天她有特别精心打扮,却也很小心地隐藏她的刻意,尽量不着痕迹;合身的T-恤,利落的三分裤,也特地不戴眼镜。看周围都没人,她低下头来,让长长的头发掠过肩膀,望着脚底浸在水里的沙砾发呆,任思绪飘流,冲淡等人的烦闷。

嗒嗒……嗒嗒……脚步声渐近,她思绪马上从花开魔幻地回了来,满怀着期望,迅速抬头,迎来的是擦身而过的身影,脚步快得让人连样子都看不清。但是,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她等的人。闪亮的眼睛随着落寞……等待是希望与失望的承接,她一直都知道:就象李商隐哒哒的马蹄声给窗里苦候的人带来的希望,也带来又一次希望的落空。若要问她等待的理由,她大概会说不知道,用不解敷衍别人也敷衍自己。

偶尔,他是会准时的,又或者只迟到一点点;只是这样就会让她开心很久。或许就象吃伴着苦咖啡的蛋糕一样,别有一番滋味……是的,有些东西就算不想懂,也会心知肚明。当然也有些东西即便是明白,也不想说出口的。她就是不想承认,至少到最后,她想给自己留下一点点的尊严。

本来,等待并不是她的专长,她向来骄傲、向来缺乏耐性、向来不懂得等人。可是等他却变成了那么平常的事。她曾经因为等他而生气,曾经发过无数次的誓,让自己不再等他,却一次也未履行过。

看着雨变小了,天还是一样的暗。皮肤似乎是麻木了,就算有风吹来,也不觉得那么的冷。看到手机时才知道时间,吓了她自己一跳,随即笑开了。嘻,她又破了等他的纪录,这次是五个小时。摇着头,洋着苦笑;她真的该走了。可是双脚却又在原地迟疑了几十秒。意识到他真的不会来了,她终于提起伞,以龟速在雨中漫步回家。用尽全力忽略心里莫明其妙的难过,她告诉自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第二天,他只打了个电话来,说,他忘了,不小心睡着了,手机又忘了开,真是不好意思。

的确,他是应该不好意思的。可是他是不小心的吧,他都说了。又是那么容易的,她马上原谅了他。没办法,一开始,她就没有怪过他,只是生气而已,对等他那么久的自己生气而已。



圣诞节快到了。

周围开始洋溢着过节的气息,手机也收到了不少写着圣诞祝福的信息。她开始常常望向天空,然后纳闷:“天空怎么还是那么的蓝啊?” 虽然她处在一个没有雪,没有四季的国家。

其实,在昨天的梦里,他早就先陪她过了圣诞。他们一起去了超级市场,买了很多很多的巧克力。然后在一棵很大很大的圣诞树下,一起把巧克力都吃光了。那是一个很甜很甜的梦。早上起来她还是忍不住笑,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巴。真是心满意足的一天。于是一到学校,她马上冲到他的面前向他道谢。

“喂,谢谢噢!” 她开心地笑着。

“谁是‘喂’ ?没礼貌。还有,干么无端端道谢?” 他不解。

“就昨天晚上,你在梦里请我吃了好多的巧克力噢!嘻。” 她的笑容洋得更深了。

“梦?” 他用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盯着她。

“对,就是梦。”

“你还是少发梦了!” 他用手推了她的头一下,力气很大,意图推醒她;随即,他换上了一脸敲诈的表情:“既然……我在梦里请你吃了那么多的巧克力,你是不是也应该稍微礼尚往来一下?”

“才不要!” 她才不是傻子:“等在梦里再请你吧!” 她向他扮了个鬼脸。

他头冒青筋,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你这个死小孩。”

又是一场打闹,直到老师走进教室才结束。



圣诞节真的快到了。这里却没有‘风花’ ,雪就是风花,她从一本翻译自日文的书里读到的,多贴切的形容。

“忽如一阵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会是多么美丽的景象。看不到的我们,只能自己想像。” 那一次上华文课的时候,他说。

“嗯。” 她闭上眼睛,真的用力的去幻想,脑袋马上放映一副纯白的画,几课树木竖立其中,树木早已不见绿叶,只是枝干上积满了从天上飘下来的花:“哇……好美啊!” 她忍不住惊叹。

“是啊,很美。” 他笑说。

她张开眼睛,只见他好笑的看着自己。搞什么!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在陶醉的想像噢!而那个使作恿者竟然在看她的笑话。

“你在笑什么?” 她用极度危险的眼神等视他。

“没有啊!谁在笑啊?” 他马上很识相的收起笑容,随即,若有所失的叹气,又马上提起精神的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定要到所有有雪的国家去看雪!”

其实,并不需要;这样很好,这样陪着你想像也很好。她在心里那么说。

“哇!那要多少钱才够陪你玩啊!等我中了彩券再说吧!” 可是嘴上却是那么说的。女人总是口是心非;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说那种话需要很多的勇气,请他等一等吧!等她把勇气存够,她一定会说的!

现在,作为他最要好的朋友,她很满足。



想对你说的,让他先说了;
从此只能猜测,你流泪是因为快乐。
想要给你的,他先给你了;
从此只能附和,寂寞和爱本来难分割。
祝福你是我的保护色,
专心扮演朋友的角色;
在你们拥抱的那一刻,
我心一分为二。
欺骗你是我的保护色,
甘心做爱情的弱者;
真爱不死就逃得远远的,
等你是我职责。

收音机播着这样的一首歌,胸口象被针扎了一般,她闭上双眼,想从现实中逃开。



今天是平安夜,她和他约好了晚上到大圣诞树前去拉圣诞老公公的胡子。因为是圣诞节,所以即使她尽情的打扮自己也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吧!

八点正,一分也不差,她就到大圣诞树前待命了。本来她是想迟一个小时才去的说,毕竟他总让她等他,也该换他来试一下等人的滋味了。可是……唉……她就是没有这样的魄力啦!况且今天是圣诞节,他不会又迟到吧?圣诞老公公只工作到十一点,若是太迟的话,就没办法摸他的胡子了吧!

站在大圣诞树前不一会儿,一个皮肤黑黑的圣诞老公公就背着大大的布袋来上班了。

她一边等他来,一边看着圣诞老公公派糖果,看着看着竟然入了神。看着小孩们收到糖果的喜悦,她的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杨,等人的时间似乎也不是那么的难过。只是圣诞老公公的布袋越来越消瘦了,环顾四周还是没有他的影子。

别担心,他只是迟到而已。她安慰自己。

直到圣诞老公公把最后三颗糖果给了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她的心开始泛起冷意。正准备‘收档’ 的黑黑圣诞老公公望向她。她只好礼貌性的向对方点头。黑黑圣诞老公公向她走了过来,把手伸进了口袋,努力的陶出了几颗糖果和一支圣诞糖果杖,用带有印度腔的马来文说:“这些本来是要给我的孩子的,现在给你。”

她望着黑黑圣诞老公公手里的糖果,觉得很感动,但还是摇了头,同样以马来文回答:“谢谢你。但是还是带回去给你的孩子吧!小孩子会喜欢的。”

黑黑圣诞老公公耸了耸肩问:“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看着他白花花的胡子在黑黑的皮肤衬托下更加明显,她几乎脱口而出,想请他让她抓一抓他的胡子。可是,他还没来。于是,她又摇了摇头。毕竟,他们约好了一起来拉圣诞老公公的胡子的,她不能毁约。

无能为力的黑黑圣诞老公公只好亲切的向她说再见:“小妹妹,还有半个小时就是圣诞了。圣诞节无论怎样都要快乐噢!好了,我先走了,再见。” 说着他便离开了。

黑黑圣诞老人离开了,她依然站在原地,感觉小腿好酸噢!早知道,她就不应该穿高跟鞋的。所有人都涌到市大厦前面倒数了,大圣诞树附近只剩下她一个人,气氛好凄凉。她几年来不曾运作的泪腺被逼出了眼泪。好难过啊!怎么会那么的难过。之前也等过更久的,只是现在她感觉前所未有的难过,眼泪不听使唤不停的流,一发不可收拾。周围的声音被她自己的抽泣声淹没,视线也被水雾占据了。

直到肩膀上感觉到了一阵拍打。直觉让她马上止住了眼泪,转身向另一个方向,急忙抽出纸巾拭掉眼泪和鼻涕。

“喂,鼻涕虫,你不会是因为等不到我就又流眼泪,又流鼻涕了吧!” 他依旧是那种调侃的调调。

“才,才没有。” 她努力辩驳,可是刚哭过的鼻音却更揭露了事实。

“好吧,你没哭,只是沙子进了眼睛在加上鼻子敏感罢了吧!” 他笑说。

不理会他的取笑,她哀怨的投诉:“你迟到了!而且,还迟到了三个小时半!”

“我才没有迟到。今天我反而早到了。只是,一直站在对面而已。” 他指向前方的店屋。

“你站在对面干么?”

“看你啊!看你怎么等我啊!”

“什么怎么等你?”

“对不起。”

“怎么突然道歉?”

“只是不好意思每次都让你等,真是对不起。” 他的眼神透露了深深的歉意。

“喂,干么那么说话,你让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他笑了笑:“告诉你一件大事!我们家要移民到有雪的国家了!”

“?!” 她不知如何反应。

“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还真的有点舍不得。心情还乱复杂的。”

“……”

“我还以为我会更开心的。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想我走啊?” 他开心的看着她,玩笑性质的说:“如果是你说的,要我留下,我一定不走。”

“不,没有;你应该去的。” 这该是他一直想要的吧!她怎么忍心叫他放掉他的梦。可是,她好后悔她所说的这句话。

后悔加懊恼再加后悔。他真的离开她了。

他离开当天,她没有去送他,脚僵硬的一步也跨不出去,是因为心中对他的离开产生莫大的恐惧;也是因为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送他。于是,她望着门口,紧紧的闭上眼睛,仿佛重新睁开的刹那,她就能回到以前。他没有对她说过他要离开,一如往常,他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起去上学、玩乐,甚至威逼她帮他写功课。

(刊登于2008年11月9日《星座》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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